而后,他缓缓取下了系在暗器上的字条,上面写着:“白雨金茶楼”。
白雨金是牡丹的别名,牡丹又是洛阳城最美的风景,因此白雨金茶楼里的牡丹花茶远近闻名,纵是男士也十分青睐,宛丘名媛们更是每日络绎不绝。
最重要的是,这间茶楼仍旧保留了盛唐前期席地而坐的风格,顾客们都得先脱掉鞋子,然后进入茶楼大堂,在茶几前盘腿或跪坐下来;至于衣冠不整或污手垢面之人,必定会被两个身形彪悍的堂倌挡在门外。
所以,祈少君生平最不屑踏足的,就是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奢靡场所,但此次他应邀而来,谁会邀他到这里来,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他从匿名信笺中已知是何人,但他走进茶楼却不肯脱靴,两个身形彪悍的堂倌立时如两扇门板一合,在他面前并肩一站,同时沉声道:“脱靴。”
祈少君轻哼道:“为什么?”
堂倌依旧同时沉声道:“脱靴。”
祈少君双臂交叉于胸前,昂然道:“倘若我偏不脱呢?”
堂倌同时道:“请回!”
祈少君道:“可是今天我非进来不可,但我绝不脱靴。”
堂倌同时厉声道:“脱靴!”
祈少君左右扫视了一下他们,轻笑道:“你们说话,就只说两个字吗?”
堂倌同时道:“不错!”
祈少君轩眉道:“那我也送你们两个字。”
堂倌同时道:“什么?”
祈少君面色一变,厉声喝出两个字:“找~~死~~!!”
一声厉喝之下,只见茶楼满堂客人、掌柜及堂倌俱都为之一惊,多双目光同时朝向门口三人!祈少君扫视一周,紧接着目光凝聚在眼前两个堂倌身上,只见二人一怔之下,立时目赤面青、胸膛一挺,摆出一副倨傲的模样,似乎是要怒叱眼前之人:“小子,竟敢不识抬举!”
祈少君低叱道:“奉劝你们乖乖让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值此剑拔弩张之际,只见大堂后面“梅兰竹菊”四个雅间,其中的“湘妃竹间”里传出一声传唤:“这是我请的贵客……让他进来……”这声音平和,同时隐含着凛凛的威严,令人不自觉得俯首听从。
两名堂倌随之如两扇打开的门板,分开两侧,极不情愿得摆手请他入内,其实他们该去烧柱高香、庆幸自己命大……
清新雅致的湘妃竹间看似陈设简洁,实则里面的一草一木无不名贵之极,一套海棠红紫砂茶具少说也值五千两,黄花梨木的茶几,一旁伴唱弹奏的是洛阳城最有名的歌姬,连装饰用的竹子是最珍贵的龙鳞竹。
祈少君很从容地走进雅间,在一名青年文士的茶几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只听那文士沉声道:“你来了?”
祈少君沉声道:“难道不是你约的人来了?”
文士道:“怎么会敢来的?”
祈少君道:“你都敢来,我又为何不敢前来?”
文士轻叹一声道:“知不知道,有时候太有胆色也不是好事,死得快。”
祈少君冷然注视着他,道:“不错,你敢邀我前来,也挺有胆色。”
文士轻哼道:“好大的口气,不过也算我没看错人。”
祈少君道:“换言之,如果我不敢来,也就不值得你们这么劳师动众了。”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拨了拨煮水的小火炉。
文士问轻声道:“是不是在广场那边,便已猜到是我了?”
祈少君毫不否认,道:“我认识的人,包括女人在内,也没见得有一个是滴酒不沾的,会约我来这里的人,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还有谁。”说完,轻轻嘬了一口茶,呼了一口气道:“果然是上好的牡丹花茶……”
文士看他举止颇为在行,于是道:“你似乎也很喜欢品茗。”
祈少君道:“略懂而已,但这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场所,我是头一回来。”
他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元朝时期,人就是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倡导种族的不平等,正是导致蒙元的铁桶江山,不到百年就分奔离析的主因之一。
只听他又道:“说真的,这些日子以来,被你们折腾地喝毒酒、遭暗算,几次险些见阎王……现在有你陪着,安安静静地喝杯下午茶,求之不得。”
文士嘴角一笑道:“很好,非常好……”
之后,两人默然相对、缓缓品茶,沉默了许久……
祈少君打破了沉默,长叹道:“我大哥古月轩曾问过你一个问题,今日我也忍不住想问一句同样的凭你的剑法和才智,大可以纵横武林、笑傲江湖,干嘛非要沦落到当奸贼的爪牙呢?”
文士道:“你不会明白的……有些事,由不得你决定。”
祈少君不语,他本想追问一些因果什么,但他没问下去,他没必要知道,对方也不一定会说,他只需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又问道:“那么,那个让你不得已而为之的人,是否也同你这这般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