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负手而立,背对着他,正眺望着远处西山的轮廓,他的身形在空旷的平台上显得有些单薄,可那份孑然独立的背影,却又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凝,仿佛他肩上扛着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整片天空!
“臣,满桂,叩见陛下。”
满桂单膝跪地,朱由检却没有立刻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满桂,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开门见山,直接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了满桂准备好的所有说辞。
满桂一怔,伏地叩首:“臣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朱由检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朕批评你,你便赌气告病。朕召你进京,你便以为朕要清算你。”
满桂的头埋得更低了,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砖,汗水已经浸湿了鬓角。
朱由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走到平台中央的一张巨大石桌旁,轻轻一拂袖。
“起来吧。过来,看一样东西。”
满桂依言起身,怀着满腹的困惑与不安走到石桌前。
当他看清石桌上铺着的东西时,这位在刀山血海里闯荡了半生的宿将,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幅地图。
一幅巨大、详尽、却又无比诡异的北境全舆图,从辽东的山海关到西陲的嘉峪关,九边重镇、长城墩台、河流山脉,无一不备。
但这地图上却用朱砂和墨笔,标注了无数他看不懂的箭头和符号。
更让满桂心惊的是,地图上标注的不仅仅是大明的疆域,长城以外,从科尔沁草原到察哈尔再到土默特,所有蒙古部落的分布、游牧路线、兵力估算,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这……这是怎么来的?
“看这里。”
朱由检的手指落在了地图的东北角,辽东的位置。
“所有人都以为皇太极在沈阳厉兵秣马,下一个目标依旧是宁锦一线,朝廷上下,从兵部尚书到边镇总兵都在盯着这里,对吗?”
满桂点了点头,这是毋庸置疑的军事常识,建奴的主力尽在辽东,他们除了从正面硬撼宁锦防线还能做什么?
朱由检的手指却停在了大同以北一个广阔而荒芜的区域。
“他们都错了。”
皇帝的语气云淡风轻。
满桂心中微动,恭敬地开口道:“陛下,臣知晓。昨日朝堂已传遍,皇太极已率军西征,察哈尔的林丹汗一战即溃,仓皇西逃。此举虽能整合漠南,但建奴劳师远征,必也元气大伤,短期内恐无力南下。”
这番话,是朝中绝大多数文臣武将的共识,在他们看来,这是后金与蒙古人之间的内斗,大明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甚至乐见其成。
“元气大伤?”朱由检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仿佛在嘲笑这种天真的看法,“满桂,你错了。击败林丹汗从来不是皇太极的目的,那只是他的手段。他的目的是扫清一条路,一条直插我大明腹心的路!”
朱由检的手指如同一柄冷酷的利刃,从科尔沁草原开始,毫不犹豫地向西划去,绕过了整个坚固的辽西走廊,然后猛地一个转折,如毒蛇昂首,直指宣府、大同!
“他会以偏师佯攻宁锦,牵制辽东的主力,而他的大军,真正的精锐,将借着刚刚降服的漠南蒙古诸部之力,从西边直扑京师!”
满桂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无法思考。
西征察哈尔,竟然只是一个幌子!
其真正的目的,是利用整合后的蒙古力量开辟一个大明从未预料到的进攻方向!
“这……”满桂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本能地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