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沈樾之算是知道了。
他松开了男人,而后快步拐进了一条鲜有人来的小巷中,用了缩地千里的法术——此刻他已顾不得规矩,心里一片焦灼,只想尽快赶到灵钟庙。
毕竟晚一步,都有可能牵扯到无数人的性命。
转瞬之间,沈樾之已抵达灵钟庙附近,只觉附近格外嘈杂,当他走出隐蔽的角落时,整个人都被吓呆了一瞬。
乌泱泱的人挤在一起,根本不见庙宇的入口在何处,唯有攒动不已的人头。
最外围的皆是衣着朴素的平民百姓,再往里看,是一群穿着官服的大臣们,他们按着官阶在门口井然有序地列队,平静乌纱帽形成了一片沉默的黑压压的海,宛若一堵无言的高墙。
最前方立着几十个披甲的侍卫,佩刀寒光毕露,森然护卫在门前。
再往里,庙内的情形就看不见了。
民众们议论纷纷,像是嗡嗡的蜂群,沈樾之敏锐地在其中捕捉了一些对话:
“你说,陛下之前不是下旨明令不再行任何祭祀了吗,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
“啧,毕竟国师是真有通天之能,疫灾总不见好,就算是陛下,也不得不借助国师之力,不然这天下都要乱了。”
“听说陛下已有近一月不理朝政了,近来都是国师代政。要我看啊,这国师才是真有才能的主,比那昏庸无能的皇帝可强太多了!”
亦有年轻的母亲在低声啜泣,不断念着“国师保佑,保佑我儿能消灾度难,身上疫病皆消……”
沈樾之下意识皱眉,他先前只知道厉昭大权在握,却不知道他在寻常百姓间的威望也如此之高。这下……倒真是有些难办了。
但现下显然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忽闻一声振聋发聩的钟响,而后庙门被从内打开,只见厉昭一身缥缈云袍,站在高阶之上,神色肃然,眉目微冷。
有了法术的加持,厉昭说的话得以传入所有人耳中:“瘟疫已蔓延至大周各地,万民涂炭,若不在今夜敲响安魂钟,大周将无一日安宁。”
他这一番话,引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暴动。
“求国师大人救我们!”“国师大人,尽快开启安魂钟,为我们降福吧!”……
厉昭抬了抬手,冷声喝止道:“稍安勿躁。”
他扫视一圈,吵闹的人群顿时噤若寒蝉——这张面孔向来温和儒雅,今日却像覆了霜雪般冰冷,叫人不敢直视。
“现在,我将开启祭祀,你们在外静心等候即可。”
随后,庙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樾之悄悄隐了身形,穿墙入庙,一进去,他就感受到了一种渗骨的冷意。
青天白日之下,庙中竟悬挂着数枚赤色灯笼,入目一片血色摇乱。厚重的香雾弥漫开来,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祭坛中央,一口巨鼎静静伫立,鼎身缠满符箓,符纹之上,隐隐有异样的赤光。鼎中不断有黑雾冒出,沈樾之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因燃烧而产生的普通黑烟,而是魔气。
此祭需以红绫将染疫与康健之人一同捆缚,共度七日,七十九对被绑成了粽子的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断挣动着,宛如一条条在地上蠕动的大虫。
他们俱已面色青灰,满是血丝的眼中写满了惊恐,只是被黑符封住了口鼻,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厉昭立于祭坛之上,冷眼俯视下方,双手执法铃,低声诵咒。随着咒声起,庙中的侍卫依次将被捆缚之人推至鼎旁。
烈火已经在鼎中燃起,火舌熊熊嘶吼,映出众人绝望的面孔。那些未染疫的人泪流满面,拼命挣扎,但被红绫与病者绑作一体,根本无法挣脱。
“住手——”
沈樾之从暗处走出,振声道:“厉昭,你疯了,竟敢用这等邪法收魂?!你知不知道,这不是祈福,而是逆天而行!”
厉昭闻声,缓缓侧目而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沈公子?真是许久不见。话说回来,你身旁那位红衣侍卫去哪了?”
“他死了。”沈樾之凉凉说道,不带丝毫感情。
“原来如此。”厉昭嗓音清浅,语气温和,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沈公子,我与你并无利益冲突……你不过是个游方之人,为何定要处处阻我?”
沈樾之右眼皮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但事已至此,他已无退路。
“这祭祀只会引祸,不会救人。”沈樾之声音拔高,“无论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继续害死无辜的人了!”
厉昭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微光,“不让?你以为你阻得了?不如,我们让外面的人来评评理——看看他们是要你多管闲事,还是要我来救他们的命。”
随着厉昭一声令下,庙门“轰”地被人推开,让原本守在外面的百姓顿时看到了沈樾之。
火光映得少年面容发绯,他整个人站在血阵之中,犹如妖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