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之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又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这让他心里犯起嘀咕来,这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他?
甩下这些没由来的疑心,沈樾之先一步回到了人间。他到国师府的时候,天刚刚擦亮,阖府上下都静悄悄的,沈樾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悄声回了房间。
先前心绪混乱,又急着跑路,沈樾之都没顾不上身体的不适,等他沐浴后终于躺到床上的时候,才发觉腰酸背痛,全身骨节跟被人活拆过一样,实在是累得厉害。
沾了枕头,他立刻就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那些烦人的回忆也好、人也罢,竟一个都没入梦来打扰……直到晌午,他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沈樾之含糊地应了一声,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待他披着衣服出去一看,是菊瑛。不过,她身后跟着许多高大壮硕的家丁,颇有来势汹汹之感。
“怎么回事?”沈樾之觉得头愈发疼了。
菊瑛福了福身,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声音仍然柔婉,只是语间有几分不容置喙的意思:“贵客,昨儿个爷发现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怀疑是家中遭贼了,搜寻一夜仍未找到贼人……”
沈樾之挑眉,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是贼吗?”
“不敢。只是这贼人若是藏匿在贵客的房中,惊扰二位便不好了。”菊瑛这样说着,身子侧了半步,家丁收到示意竟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进去瞧一瞧吧,莫要冲撞了二位才是。”
也算是寄人篱下,沈樾之没再出声,只抱着胳膊靠在一侧,冷眼瞧着他们将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
“找完了没?”沈樾之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们闹出这么大动静?”
菊瑛但笑不语,只吩咐了两个侍女进来将翻乱的东西整理好,而后便带着一群人急匆匆地离开,赶着到下一间屋子搜查去。
闹了这么一遭,沈樾之也没了睡意,梳洗一番后便出门了。
大周皇宫。
一只浑身火红的小山雀飞入重重宫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它努力扑腾着翅膀,来来回回找了几遍,终于落在了一棵海棠上。
这几日,上京的暑意已渐渐褪去,凉风拂来,带来一丝秋的清冽。枝头的绿意淡去,染上深深浅浅的黄,偶有几片叶子悠悠坠落,与风在空中打转嬉闹。
午后,日光温柔,一身锦绣华服的太后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她唇畔含着浅浅的笑意,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身前的人身上——那青年半束乌发,气质清隽,正挽着袖子,低首小心斟茶。
茶汤自壶中流出,他执起玉杯奉上,袅袅热气将他的眉眼润得更加灵秀。
太后举盏轻啜,弯起眼睛,眼尾的几道褶皱便更明显了些。放下茶盏后,她轻声喟叹道:“还是你这手艺最合哀家心意。”
“能得太后一声夸赞,也算不负这几年的修习。”厉昭面色淡淡,话锋一转,似不经意提起,“近来天气转凉,皇躬可还安康?”
太后怜惜道:“皇帝正值壮年,又有真龙之气护体,何须国师忧心?倒是你,日夜操劳,这一把身子骨都累瘦了。”
“微臣一身,事小……这天下万民,才是重中之重。”
太后面上笑意渐渐敛去,“你这话,怕不是又在说那‘安魂钟’?”
厉昭神色恭谨,眼底却闪过一丝厉色。只见他行了一礼,不急不缓地回道:“太后面前,臣不敢隐瞒。疫灾未平,朝中上下皆人心惶惶,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家破人亡者甚广……上京已流言四起,若再拖延,恐生大乱。”
“可皇帝已令此事缓办。”太后愁容满面,涂满蔻丹的指甲敲打着桌沿,“你也听说了吧?这城中病症不似寻常瘟疫,哀家再插手,皇帝那边怕是又要闹了。”
厉昭闻言沉吟片刻,退让般道:“太后所言甚是,臣也不愿见太后为难。”
太后神色稍宽,正想叫他过来时,忽听“嗵”的一声重响,她也被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厉昭竟是双膝跪地,神色坚决,“今日臣乘车入宫时,见到了宫门外聚了好些百姓,他们抛撒纸钱,哭天抢地不能自已——他们以为皇恩不再,神明已弃。”
太后心中震颤不已,还不待说些什么,又见厉昭双手抵额,身子一矮,叩了个极响的头。再抬首时,他额上渗出片片血丝,更衬神色凄楚。
“太后是贤德之母,陛下乃贤明之君,定然不愿看到这般景象。这场瘟疫越拖越是后果难料,且不说那揭榜的两人是否可信,就算真如他们所说,那么又有谁能有如此能耐,祸乱人间至此?”
“你的意思是?”
“臣以为,无论源头为何,都应以灵钟请神眷降世,借神力度化此劫。”厉昭一字一顿地说:“若此举无功,臣甘受千刀万剐,以死向天下谢罪。”
他意思已很明显——若成,这法子就是天家之功;若败,此举全是他一人之过也。
太后沉默,手指轻摩茶盏,似在权衡。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问道:“国师何必如此执着?”
“山河社稷,忧在吾怀。”
太后垂眸盯着他许久,忽地轻哂出声。她弯下身子,满头珠翠撞出脆响,在厉昭耳边吐气如兰:“有时候……我常想,若你是我儿子,就好了。”
厉昭呼吸一滞,颊边隐隐显出紧咬的痕迹。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淡声回道:“太后又拿臣打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