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按照沈樾之的意思往前靠了靠,只见红毛小鸟从盔甲里伸出淡红的爪子,一颗对准一只脑袋,咻咻几下,准头极好地掷了出去。
虽然只是一粒粒小瓜子,但上面加注了灵力,威力不逊于一颗石头。被打到的人“哎哟哎哟”地叫起来,甚至有几个大汉,直接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倒在了地上。
“是谁?”“是谁敢在此造次?”……
恼羞成怒的质问此起彼伏地响起,人群骚乱起来,都在寻找罪魁祸首,甚至没人发现打得他们捂着脑壳直叫的,居然只是几粒不起眼的瓜子。
这样一来,专心看热闹的人少了,说风凉话的人也不见了,贺吟的声音也渐渐被混乱掩住了。
“……三十。”
最后一鞭落下,贺吟的背焦糊一片,血肉模糊,已是不能再看。这是沈樾之第一次见这般伤重的贺吟——毕竟,除了他自伤,放眼三界,又有谁能将他伤成这样呢?
贺吟用拇指擦去唇边血渍,淡淡扫了台下一眼,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他撑着地使力,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晃了一下,而后很快站定。
站在台上,贺吟一丝不苟地穿好衣服,修长的身影如松柏一般,没有一点弯折的迹象。素白的衣料很快被濡湿,在他背上开晕大片刺眼的血污。
贺吟伸手收了雷戒鞭,目光虚虚落在虚空一点,虚弱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如同被骤雨打得几近凋零的玉兰,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上三分。
即便是在此种情形下,他依旧没有半分狼狈,只多了几分无可言状的愁绪。
他唇形微动,也不知道是在同谁说,声音全数湮没在烈风中。沈樾之实在是隔得太远,没能听清这句话,他问裴渊:“神君说什么呢?”
“不知道。”裴渊哂笑,趁机搓了一把鸟头,“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啊。走了,别让神君发现我把你偷偷带出来了,不然搞不好下一个来这里的人就是我了。”
…………
将沈樾之送回来后,裴渊又特地将门口处的禁制恢复如初。这人再三叮嘱沈樾之不能把他卖了,沈樾之连连点头,心思却飘忽地飞远了。
他从桌子上摸了颗果子吃,嚼了半天,愣没吃出到底是什么味道来。玄凤鹦鹉见了,立刻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咬了一口就大叫道:“甜的,甜的!”
沈樾之于是更心烦了。
他决定去睡觉,强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这个觉他睡得不算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他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窝了一脖子的汗。在一片浓重的血色中,沈樾之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喘气,接着扶着床沿干呕了起来。
“樾之,樾之?”
熟悉的声音自一片黑暗中响起,沈樾之一惊,抬头看向那处,只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
“你怎么了?”那人渐渐走来,借着月色,一张雪白的面容映入眼帘,“做噩梦了吗?”
沈樾之闭眼将情绪强压了下去,阴阳怪气地道:“对,梦见了一个缠着我不放的恶鬼。”
贺吟静了一瞬。
沈樾之见他点了点头,倒退一步隐回夜色之中,“是啊,纠缠不放最是令人厌恶了,称得上是个扰人的噩梦。”
又听贺吟问:“在这里的几日,你有好好在反省吗?”
“没有。”沈樾之没什么好气地回。
贺吟短促地笑了一声,点点头说:“猜到了。”
见贺吟这样,沈樾之更是火大了。贺吟好似看出了他的烦躁,很快再次开口:“今夜我来,就是来告诉你,你的禁足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好似一瓢水,哗啦一下浇灭了柴火堆,只余下白雾弥漫在沈樾之的心间。他揪着被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喏喏应了一声。
过了许久,贺吟才开口打破这片寂静,他嗓音很是喑哑,语速很慢地讲:“我是说,你可以离开九重天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仙侍了。既然你想走,我放你自由就是了。”
沈樾之双瞳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搜寻着贺吟的位置。
他想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以这么突然的方式被实现了,连一点预兆都没有。这一刻,他居然说不清心中是喜悦更多还是惊慌更多,复杂的滋味在舌底蔓延开来,最终化为一种空落落的麻感。
“你说得对,我不可能拘得住一只鸟。先前没发现你在九重天过得这么不开心……把你带上来却没问过你的意见,是我自作主张了,对不住。”
前世今生加起来,贺吟从来没对他有如此示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