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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不走了(第1页)

第九十一章不走了

一场浸满哀戚的无声婚礼终于曲终人散。没有宾客的欢声笑语,唯有压抑的啜泣与沉重的叹息像湿雾般在空气中弥散。凌清依身着素白嫁衣,本该是世间最幸福的新娘,此刻心却像浸了冰的死灰。

她在古墨垣座下最得力的两位弟子冥天和司马南的护送下,登上一艘古朴的飞舟,缓缓驶向那座常年笼罩着不散迷雾的天驰山。此行的目的地,是九天封魔阵的核心祭坛,亦是她此生挚爱——古墨垣以血肉神魂化为守护苍生丰碑之地。

飞舟破开天际,朝着云雾缭绕的天驰山疾驰而去。当飞舟终于穿透天驰山外围那层标志性的浓雾时,凌清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雾,远比她所熟悉的栖霞山更为浓重、更为阴冷,仿佛是将无数浸了血的铁屑揉碎了,再被无情的山风裹挟着,迎面扑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之气混杂着砭人肌骨的寒意,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呛得她胸口阵阵发闷,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铁锈味。凌清依独自站在舟头,任凭凛冽的山风将她那身本应象征纯洁与喜悦的素白嫁衣掀得猎猎作响,衣袂翻飞,如同一只折翼的白鸟。

她紧紧攥着藏在袖中的那枚白玉簪,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透出森森的白,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渗出的血丝染红了指甲缝,她却浑然不觉,依旧不肯松开半分——那是去年南海之滨,碧波万顷,他们一同剿灭为祸一方的深海妖蛟时,古墨垣潜入万丈深渊,从一只千年深海蚌妖的腹中为她取出的至宝。玉色温润无瑕,仿佛是被九天之上的月华长久浸润滋养过一般,触手生温。如今,这枚曾带着他掌心暖意的玉簪却冰冷得像一块刚从九幽寒潭里捞出来的骨头,寒意直透骨髓。这是古墨垣留给她最后的气息,是她在这冰冷彻骨、再无他庇护的人世间,唯一能抓住的、属于他的、残存的一丝温度。

“师娘,前面……就是祭坛了。”冥天压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强忍着的浓重鼻音,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也是心绪如沸水翻滚,难以平息。

凌清依缓缓点了点头,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耗尽了力气。她抬起眼帘,目光竭力穿透眼前那厚重得如同凝固铅块般的迷雾。终于,前方一片混沌之中,隐约出现了一座巨大石坛的巍峨轮廓,它静默地矗立在翻涌的云海之巅,宛如一头蛰伏了万载岁月、随时可能苏醒吞噬天地的远古巨兽,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与死寂的气息。坛身之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玄奥繁复、流转不息的金色符文,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幽幽地泛着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那光芒,像极了古墨垣从前在凌云阁静室,为她精心绘制护身灵符时,指尖流泻而出的那种温暖、醇厚的灵力光晕,只是此刻,这光芒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遥远与深入骨髓的苍凉。

飞舟甫一停稳,船身尚在微微晃动,凌清依便已迫不及待地纵身跃下,久未活动加之心神激荡如怒海翻腾,她的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素白的裙裾扬起一个仓惶的弧度。身旁的司马南见状,连忙伸手想要搀扶,她却如同被无形的针刺到,轻轻而坚决地避开了那只伸来的手,凭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倔强意志,硬生生自己稳住了身形。

脚下是青黑色、浸透了血与岁月的巨大石阶,每一级都仿佛承载着沉重的过往。岁月与惨烈战斗的痕迹在此刻显露无疑,斑驳暗沉的血痕如同凝固了千万年的晚霞,深深浅浅、层层叠叠地烙印在每一级台阶上,每一道痕迹,都仿佛在无声地、泣血地诉说着当年那场毁天灭地的魔潮汹涌而来时的咆哮与绝望——古墨垣,就是在这里,在这石阶尽头的高台之上,将自己的热血与生命,连同毕生修为,一同洒成了守护这摇摇欲坠的天下苍生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屏障。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登,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赤足踩碎了记忆的琉璃碎片,碎片深深扎入血肉:初入凶险秘境探险时,他挺拔如松竹的背影总是坚定地挡在她身前,声音沉稳如浸了月光的利剑,穿透混乱的妖氛,“清依仙子莫慌,有我在,定护你周全”;中秋佳节,凌云阁那铺着青瓦的屋顶,夜风微凉,她借着几分酒意,佯作不胜酒力,轻轻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而干净的松脂香气,带着少女的娇憨与试探,娇嗔着说“我有些头晕,垣哥哥可得扶好我”,他那时微微一怔,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随即伸出温热宽厚的手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轻轻扶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那份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无比真实的温度,像极了冬日里晒过整日暖阳的棉被,暖得她心尖都发颤,连心跳都乱了节拍,只想时光就此停驻。

祭坛中央,一座巍峨的石碑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直插天际,仿佛要刺破这沉重的苍穹。青灰色的碑身之上,镌刻着七个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的大字——“天剑门古墨垣之碑”,那是天剑门掌门凌越峰耗尽心力写下的亲笔,笔锋依旧刚劲不屈,如同古墨垣生前的风骨,却在那力透碑石的字迹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深入骨髓的沉痛与哀伤。

碑身之上,赫然有着几道深深的、触目惊心的剑痕,那是古墨垣在燃烧神魂、以身化碑之际,用自己那柄名震天下的佩剑“碎星”亲手劈砍出来的,每一道痕迹都凝聚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剑痕之中,至今仍残留着他精纯而磅礴的灵力波动,如同尚未熄灭的星辰余烬,恍惚间,竟像是他生前挥剑斩妖、涤荡群魔时,那凌厉无匹的剑气划破长空留下的永恒印记。

凌清依纤细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缓缓抬起手,伸向那冰冷如万载玄冰的碑身。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千年玄冰般猛地袭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浑身无法抑制地剧烈一颤。然而,就在那极致冰冷的触感之下,却又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力波动——像极了他从前在月下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时,那份温热的暖意与安定的力量透过指尖传递过来的感觉。只是现在,那曾经让她无比眷恋、无比安心的“温度”,却凉得如此刺骨,像一把淬了九幽寒冰的利刃,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痛到麻木的心口最深处。

“墨垣……”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撕裂得不成样子,仿佛被砂纸磨过。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江河,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无声滑落,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坚硬的碑身上,溅起一朵朵细小而破碎的水花,瞬间又被碑身吸走,只留下淡淡的湿痕。就在泪水触及石碑的刹那,碑身之上,那些原本黯淡沉寂、如同死去的金色符文突然毫无征兆地大放光明!

璀璨的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顺着那些狰狞交错的剑痕缓缓流淌、蜿蜒而下,那光芒温暖而明亮,驱散了碑体本身的寒意,像极了他从前望着她笑起来时,那双深邃眼眸里闪烁的、独一无二的星光。

“师尊,师娘她……她来看您了。”司马南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令人心碎欲绝的一幕,声音早已哽咽难言,滚烫的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有落下。冥天默默地递过来一个陈旧的、洗得发白的布包,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古墨垣生前常穿的、带着熟悉墨香的青衫,还有一个磨得有些褪色、边缘起毛的剑穗。那个剑穗,是凌清依当年亲手用最上等的天蚕丝,耗费无数个日夜,一针一线绣成的,上面是两只依偎在一起、颈项交缠的凤凰,羽翼华美,象征着他们之间那份未曾宣之于口却早已融入骨血的、矢志不渝的爱恋。如今,那曾经鲜艳夺目的金红绣线早已在无情岁月与凛冽风霜的侵蚀下褪尽了颜色,黯淡无光,像两团凝固了千年、再也流不出的血泪。

远处,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渊最深处,隐隐传来低沉而愤怒的嘶吼,如同亿万头被囚禁在永恒牢笼中的洪荒巨兽在同时咆哮,充满了暴戾、不甘与毁灭的欲望。但那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嘶吼声在触及九天封魔阵那无形的、坚不可摧的灵力屏障时,便被狠狠地阻挡、削弱、最终消散在阵法流转的光芒之外,显得如此徒劳无力。而与此同时,碑身的符文亮得愈发璀璨夺目,一道道金色的光晕如同水面的涟漪般温柔地扩散开来,层层叠叠,将凌清依单薄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那光晕的形状与守护的姿态,像极了他从前每次遇到危险时,总会毫不犹豫、第一时间用自己磅礴的灵力张开护盾,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的样子。

她颤抖着伸出手,再次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碑身,指腹下的纹路粗糙而坚硬,如同饱经风霜的树皮,又似刀削斧凿的印记,每一道沟壑都深深烙刻着岁月的沧桑与战斗的惨烈。这触感,竟让她恍惚间觉得是在抚摸着他沉睡的脸庞轮廓,那眉骨、那鼻梁、那紧抿的唇角,虽已化为金石,那份熟悉的坚韧却仿佛穿透了冰冷的介质,直抵她心尖。她用尽了一生的温柔与眷恋,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却又重若千钧,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跨越生死的重量:“墨垣,我来了……我陪着你,好不好?”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榨取,耗尽了她的生命,在这寂静的山巅回荡,清晰得令人心碎。

冥天和司马南静静地站在凌清依身后不远处,如同两尊沉默的石雕。他们看着她那单薄而决绝、仿佛要与这冰冷的石碑融为一体的纤弱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直冲鼻腔,眼圈瞬间红透,喉头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哽咽难言。无需言语,无需解释,他们都无比清晰地明白,师娘这一回来,便真的不会再离开了——她会留在这里,日日夜夜,年复一年,陪着师尊冰冷的遗骸,守着这座以他生命与血肉铸就、镇压万魔的封魔大阵,守着他们之间那份未曾宣之于口,却早已刻入彼此骨髓、烙印在灵魂深处、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无声约定。这份守护,便是她余生全部的归宿。

远处魔渊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嘶吼声越来越弱,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野兽,最终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怨毒,彻底沉入一片死寂。与之相反,封魔大阵的光芒却如同汲取了无尽的力量,越来越强盛,越来越璀璨,如同初升的旭日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喷薄出万丈金光!这神圣的光芒带着摧枯拉朽之势,驱散了笼罩在天驰山巅万年不散的阴霾与愁云,瞬间照亮了整座肃穆而庄严的古老祭坛,照亮了凌清依那苍白如纸、泪痕未干却透着一股磐石般坚毅、无比平静的脸庞,也照亮了那座巍然矗立、顶天立地、承载着无尽思念与惊天牺牲的冰冷丰碑。

第九十一章不走了

就在这光芒鼎盛至极,万物屏息、时间仿佛凝固的瞬间,当凌清依染血的指尖再次触及那冰冷石碑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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