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包车在湿地边缘陷进泥里,车夫骂了句什么,沈墨没听清。他背着陈小满跳下车,一脚踩进齐踝的黑水,腥气扑鼻。雨还在下,不大,但足够把脚印冲成模糊的坑。
画室门锁锈死,他用画箱边缘撬了三下,铁皮应声翘起。屋内一股霉味混着松节油的气息,像多年前美术教室放学后的味道。他把她放在角落一张破沙发上,手腕搭脉——快得像打鼓。
她耳朵又开始摸,指尖发烫。芯片残留信号还没断。
沈墨翻出笔筒底部刻着“墨魂”的那支旧画笔,拧开笔杆,倒出半截铅芯。右手抬到一半,肘关节突然一软,笔尖在墙上划出歪斜的线。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裂开,血渗进绷带缝隙。五年前杭州那场火留下的疤,现在开始抽搐。
不能再用右手了。
他把铅芯换到左手,蹲到墙边一堆散落的画纸前。这是陈小满以前补习班的作业,皱巴巴地堆在墙角,有些被老鼠啃过。他一张张翻,动作不急,像在挑明天要讲的范画。
第三张是教堂后巷的速写,线条凌乱,但窗框位置精确。他在阴影处发现一组短横线——不是排线,是摩斯码。
“B-12,排水井盖松动。”
第四张画的是实验室通风口,角落有几道点状刮痕。他凑近,用指甲轻轻刮了下,颜料脱落,露出底下一层更暗的绿。再比对前一张,坐标重合。
第五张是他自己教过的素描课作业纸,背面用红蜡笔涂了一大片,像是失误。但他记得,那天根本没发红蜡笔。
他撕下一页随身笔记本,蒙在红蜡区域上拓印。压痕浮现:一条Z字形路线,穿过滤池、锅炉房,终点标了个圆圈,写着“老地铁入口”。
陈小满忽然坐起来,声音变了,又细又脆:“哥哥,灯太亮了……我想回家。”
沈墨回头,她眼睛睁着,却不像在看他。手指绕着裙摆暗袋的拉链,一圈又一圈。
他起身扯下窗帘,布条撕成两截,轻轻绑住她手腕,打了个活结。
“跟着我画的线走,就能出去。”他说,“你现在是画家,不是病人。”
她眨眨眼,频率慢下来,点头。
沈墨把几张关键画作摊在地上,用铅笔头在接缝处连线。三幅图拼在一起,竟构成完整的地下管网草图。但中间缺了一段——从排水井到滤池之间,一片空白。
他盯着那块空地,左眼忽然一阵刺痛,像有根针从太阳穴扎进去。视野晃了晃,等恢复时,发现原本看不出区别的灰绿色颜料,在他眼里呈现出微妙的浓度梯度。深一块的地方,像是被人刻意加厚过。
他拿放大镜贴上去,果然,颜料层下藏着极细的铅笔线,画的是检修通道坡度。每一道斜线角度都不同,最长的一条指向东南。
“原来你是这么藏的。”他低声说。
陈小满爬过来,盯着那条线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抹了把脸,又恢复成少女声线:“我爸让人每周刷一遍墙,说是为了防潮。其实是在覆盖标记……但我每次都会重新画上去,用不同颜色盖住。”
沈墨问:“你试过走这条路吗?”
“走过一次,走到一半听见脚步声就回来了。后来他们换了巡逻时间。”
“现在我们知道新路线了。”
“可你怎么看清那些线?你刚才……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没事。”他揉了揉左眼,“只是看久了。”
外面传来远处汽笛声,低沉,规律。应该是巡艇在河道上转。沈墨估摸着距离,至少还有两公里。
他把图纸折好塞进内衣口袋,转身去翻画室储物柜。找到半瓶松节油、一卷胶带、三支未开封的炭笔。炭笔掰断,倒出里面的石墨粉,混进松节油,调成浓稠的黑色液体。
“待会儿我要在地上画标记,你负责检查有没有遗漏。”他说。
“如果他们已经改了布防呢?”
“那就再画新的。”
她点点头,忽然又抓住他的袖子:“沈老师,要是我再……变回去怎么办?”
“那就告诉我,‘我想回家’。”他说,“我会拉着你,一直走到真的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