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群贤198街区,霓虹灯管在潮湿的夜雾里嘶嘶嗡鸣,泼洒出迷幻的流光。
滕艳兰驾驶的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兽,静静泊在街道入口的阴影里。车窗外,年轻的身影裹挟着电子音乐的余震和酒精的气息,汇成一股喧腾的潮水。
小王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望着那片不属于他们的沸腾人间,声音里带着被时代列车甩下的恍惚:“这都几点了……这帮人,都不用睡觉的吗?”
回应他的,只有车内空调低沉的叹息。没过多久,他脑袋一歪,轻微的鼾声便取代了感慨,在狭小的空间里规律地起伏。
李睿无声地笑了笑,摸出烟盒,递了一支给潘剑。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夜风立刻卷着街区特有的、混合了香水、酒精和油炸食物的复杂气味灌了进来。两点火星在昏暗中明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两人疲惫的面容。车窗外变幻的霓虹光影,红蓝绿紫,一道道无声地掠过他们的脸,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哑剧,映照着沉默和无处安放的困倦。
“胡了!清一色!”小王猛地一声梦呓,手臂还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
李睿差点被烟呛到,忍俊不禁地看向后座蜷缩的身影:“这小子……”
潘剑压低嗓音,带着点幸灾乐祸:“最近麻将中毒,梦里都在牌桌上搓呢。不光说梦话,还——”他故意顿了顿,营造点惊悚气氛,“上回半夜,直接梦游摸到解剖室门口去了,差点没把值夜班的老赵吓出心脏病来。”
话音未落,街区深处鼎沸的人声仿佛被无形的闸门截断,骤然低落。紧接着,出口处开始涌出三三两两的人群。步履蹒跚,东倒西歪,笑声和含混不清的叫嚷揉在一起,像退潮后沙滩上散乱的贝壳。热闹的余烬正快速冷却。
“散场了。”李睿瞬间挺直脊背,目光如探照灯般扫向人流。
驾驶座上传来滕艳兰清冷的纠正:“这叫打烊。李主任,别整得跟看露天电影散场似的。”
人潮渐密,李睿瞪大眼睛,在那些迷离晃动的面孔和身影中艰难地搜寻。视线掠过一张张被酒精和夜色模糊的脸孔,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衣裹挟上来。他抬腕看表,荧光指针冷酷地指向凌晨两点。连续几日的神经紧绷和睡眠匮乏,让眼皮像挂了铅块般沉重。可疑的踪迹?在这片混沌的退潮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无影无踪。
人群终于稀疏,直至清冷。霓虹灯依旧闪烁,却只照亮了空荡的街道和几个蹒跚的孤影。
“收工吧,”潘剑的声音带着认命的疲惫,伸手去拧车钥匙,“守株待兔,古人诚不我欺,就是个千年冷笑话。咱们得换个思路,没点嫌疑人特征,搁这儿纯属浪费生命。”
“等等!”李睿的手猛地按住潘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对方一愣。他侧耳凝神,眉头紧锁,“听……你们听见没?”
潘剑疑惑地摇下车窗。霎时,夜晚的喧嚣清晰涌来,其中夹杂着一个女人拔高的、带着焦灼的呼唤,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小雅——!小——雅——!”
李睿的心脏像被这声音无形地攥紧,循声急望。霓虹迷离的光影下,一个身影仿佛从黑暗本身凝聚而出。金色短裙在变幻的光线里流淌着冷金属般的光泽,包裹着过分清瘦的身躯,黑丝袜下的双腿笔直而脆弱。她步履从容,与周围那些被酒精和倦意拖拽着的躯体形成了冰冷的割裂感。一个年轻女孩小跑着靠近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随即像受惊的小鹿般匆匆消失在街角。被称作“小雅”的女人独自留在了路灯的光晕里。
她掏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冷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她面部的轮廓。下颌线条精致得近乎锋利,鼻梁挺直。她随意地甩了甩齐肩的黑发,发丝拂过苍白的锁骨,在周遭残留的喧闹背景音里,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绝与寒意。
“这女人……”李睿的目光死死黏在那抹孤冷的金色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在心底翻搅,“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潘剑也眯起眼,努力在记忆的迷雾中打捞:“嘶……你别说,好像还真有点……”
他猛地回身,用力摇晃后座睡得正沉的小王:“醒醒!快!看那个女人!见过没有?”
小王被粗暴地摇醒,睡眼惺忪,茫然地凑近车窗,努力聚焦:“谁啊……没……没印象啊?”他揉着眼睛,一脸困惑,“怎么了?”
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淬火般的锋芒,从驾驶座掷出,瞬间冻结了车内残存的温度。
“池雅。”
三人齐刷刷扭头。霓虹灯诡谲变幻的光影在滕艳兰的侧脸上流淌,她的下颌线绷紧如岩石,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三年前,海市那起连环强奸杀人案的主犯……是她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