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黄锦的话仍旧是絮絮不停:“也是亏得王妃聪慧,便是在景王府里都能把折子递上来。陛下已是准了,赐号静敏仙师,连白云观都赐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陛下虽是口上不说,心里总是念着王爷您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事情也都解决了,您也赶紧回去吧。”
&esp;&esp;裕王薄唇用力抿着,湿漉漉的眼睫慢慢垂下,遮住了他漆黑的瞳仁和复杂的神色。
&esp;&esp;李清漪身在景王府中既然有能力把折子递来西苑,那为何不递些消息去裕王府给他?不过是不信他罢了。她能这般快的下了决心,干脆果断的舍弃王妃之位,不过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罢了。
&esp;&esp;这样的折子,是打在他面上的巴掌,把他所有的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全都打掉,只剩下被抛弃的事实。
&esp;&esp;闭上眼,他还能记得洞房那日的情形。她端端正正的在榻上,仿佛是一尊玉人,雪似的白,唯有眉似墨、唇如血。执酒对望时,笑语盈盈,唇间一点红好似鸩鸟身上最艳的羽毛,红得发紫,只需一点就能夺人性命。
&esp;&esp;她说:“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esp;&esp;他出生在以谎言装饰锦绣的宫城之中,看遍世间最荒诞可笑之事,本应该知道什么是真心与假意、分得清假语和真言。可他却还是信了。
&esp;&esp;到头来,果然只他一人当了真。
&esp;&esp;裕王苍白的面庞看上去就像是铁石一般冷得出奇,声音听上去也如寒泉一般冰寒入骨,竟是透不出半分的喜怒:“是啊,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公公好意,本王感念在心。”他慢慢站起身来,如松如玉,口上徐徐言道,“今日之事,乃是本王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还请公公能替我给父皇问个安。”
&esp;&esp;他头痛欲裂却为着最后的一丝尊严把话交代清楚,挺直腰杆,待出了门方才吐字吩咐一句:“备车,去景王府。”
&esp;&esp;语声还未落下,淋了半天雨的裕王腿一软,竟是一声不响的晕倒了,正好砸在汉白玉砌成的玉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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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要说这折子如何递到西苑,却又是另一番话了。
&esp;&esp;李清漪自然是不知道西苑里的那些事,她自觉入了皇家之后常见奇葩,更衬得自己乃是个少见的正常人。却不知道,身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大明,以“靠人不如靠己”为人生哲学的她也是个罕见的奇葩。
&esp;&esp;从她醒转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这回是大意中了江念柔的计。
&esp;&esp;皇帝素来刚愎自用又甚是看重子嗣,此事一出,轻则废她王妃之位,重则必要让她以命相抵。与其忐忑不安的等着那“雷霆雨露皆君恩”,倒不如以退为进,直接上折子请罪来得好——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esp;&esp;当然,这请罪的折子也是有些讲究的:一是不能轻易就认下这罪,至少要给日后翻案留给底;二是要想法子把折子递去西苑。
&esp;&esp;她夜里思忖了半宿又反复斟酌着折子要如何下笔,到了天明时分方才略略阖眼。野味
&esp;&esp;李清漪说的不是旁人乃是当初那位替江念柔看脉的太医,周松榆。
&esp;&esp;江念柔的面上微僵,一时没了声音。她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语调却很是镇定:“怎么,嫂嫂身子不适也要请周太医来看脉?”
&esp;&esp;李清漪摇摇头,一动不动的看她:“这倒不是,久闻周太医妙手仁心,我只是想问他些事情罢了。”
&esp;&esp;江念柔用力咬住唇,探究似的盯着李清漪并不应声。
&esp;&esp;李清漪并无太大把握,知道这事只能点到即止,重又含笑言道:“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弟妹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裕王妃。若是可以,我现在便可给父皇写请罪折子,上表请闲。”
&esp;&esp;江念柔垂眸看她,几乎生出杀心来却是边上的林嬷嬷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李清漪这时候若是在景王府中出了事,他们是要招惹非议的。事已至此,收尾也要好好收尾。
&esp;&esp;江念柔很快便收了杀意,沉下心来:周松榆乃是严家的人,所以才会替她和景王府把事情给掩下去。可是,若李清漪不管不顾的把事情闹开了,就算周松榆不敢多言,但素来疑心极重的皇帝会如何想?能够废掉一个裕王妃,让裕王在皇帝面前丢脸,已经算是达到目标,李清漪的性命又何足道?
&esp;&esp;江念柔并非莽撞任性之人,左右思量之下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嫂嫂既然有此心,我哪里会拦?我这就让人拿笔墨来伺候。”这是要亲眼看她写折子,以防她另做手脚的意思。
&esp;&esp;李清漪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从容自若。
&esp;&esp;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
&esp;&esp;至于江念柔,她此次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来日必会好好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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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皇帝那边准了李清漪的请罪折子,不过三日功夫,很快便有人备了车马来请李清漪出城去白云观。既是带发修行,自然不许捎带凡俗杂物,只能带些简单的衣物,就连边上跟着的如英都算是额外开恩附加的。
&esp;&esp;李清漪做了这些事,自问无愧于心——那样的情况下,保住自己性命并且不牵连到裕王才是真要紧。依她所想,只需等上几年,裕王现今这窘迫的境况大概就可以大有改观。到时候,她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esp;&esp;可是,真等她见了裕王却又心虚起来。
&esp;&esp;裕王自西苑回去后便病了一场,这一日却是撑着病体来送李清漪。他面色苍白,颊边带着病态的红,一双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极黑极亮。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马车上的帘子,静静的端详了李清漪几眼,许久方才扶着太监的手从车上下来,不疾不徐的道:“看王妃这成竹在胸的样子,必是已对日后之事有了打算。”
&esp;&esp;李清漪其实很想纠正一下他的“口误”——依照皇帝旨意,她现在已经不算是裕王妃了,正确叫法应该是“静敏仙师”。不过,她端详了一下裕王这不同寻常的神色,只觉得他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太一样,很是乖觉的低了头,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不吭声。
&esp;&esp;裕王一直觉得自家王妃聪慧不下男儿更兼心底良善,真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如今见了她这装出来的乖巧模样,不知怎的倒又是平添了一份恨来:她这闷声不响的模样,倒是真能把人气死了。
&esp;&esp;裕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恨又恼,明明已是发疯般的想要把自己的一腔心意全都说个清楚,狠狠打破她外头的壳子,逼出她的真心,可是到了头来,他却只能端着一张苍白的脸,不动声色的问她:“你信我吗?”
&esp;&esp;李清漪不知就里,斟酌了一下,口是心非的应道:“自然,是信的。”
&esp;&esp;裕王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头,手指用力的几乎要按到她的骨头里,目光直直的望进她的眼底:“本王已经派人去白云观安排妥当了,王妃尽管放心——最多三年,本王必会迎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