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外的火光照彻三更,像一把倒悬的天刃,把夜劈成两半——一半是焦土,一半是血河。
皇后却在这时悄悄折回中宫,摘下凤冠,褪却翟衣,只留一袭素绢中衣。她命人闭了殿门,独自趋入东稍间,推开那扇终年上锁的紫檀小橱。
橱中别无珠翠,只供着一只三寸高的青花瓷罐,罐口用黄绫封得死死。
皇后双膝跪地,指尖发颤,抚了抚那层蒙尘的绫子,低低唤了一声:“杏影。”
——杏影,是她唯一的七个孩子,前六个都去世了
也是她这一生,唯一一个可以不必称“本宫”的人。
火声渐近,她却把罐儿抱得更紧,像要把最后一点体温也渡过去。
“额娘……怕是要去守宣武门了。”她声音轻得像烟,怕惊了罐里沉睡的魂,“若城破,慈宁宫那把火,会先烧到祖母,再烧到杏影,最后才轮得到我。可我……舍不得你也被燎着。”
她说到此处,忽然笑了一下,眼角细纹像被刀划开,却不见泪。
“所以额娘给你留一条生路。”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贴身女官墨梨踉跄闯入,怀里抱着一套小太监的青布袍,与一只通行铜符。
“主子,都备好了。”墨梨跪地,双手高举,“奴婢已托了御用监的孙公公,趁乱把……把大皇子的骨殖,藏进御花房运夜香的车里。那车今夜四更出西华门,去阜成门外的净土寺——寺后有一株白碧桃,树下是空的,可埋罐。”
皇后却摇头,把瓷罐轻轻放进那只早就备好的檀木匣,匣底垫着她昨夜亲手缝的杏色绫缎——缎子反面,用褪色丝线绣了一只振翅的雏鹰。
“不埋。”她抚着缎面,指尖温柔得像在哄睡,“杏影怕冷。净土寺的地,潮。”
她抬眼,望向墨梨,眸中第一次褪去“皇后”的壳,露出一个寻常母亲的孤绝与算计。
“本宫要你——带杏影走宣府。”
墨梨骇得面色惨白,“宣府?北狄铁骑已破外城,此刻出宣府,正是迎刀口!”
“刀口才最安全。”皇后低低道,“使臣三日后才在宣府立鹰旗,今夜突袭的,不过是先头游骑。他们要的,是皇家血脉,是活人,不是一只瓷罐。你扮作逃难的杂役嬷嬷,带阿璟……去塞外。”
她说到“塞外”二字,声音微哽,却转瞬又冷硬。
“出关三十里,有片胡杨林,林后便是北狄右贤王冬季牧场。右贤王幼子去年痘夭,王妃至今疯疯癫癫,最信神佛。你把罐子……放在林口最老的那株胡杨根下,再唱一句《上邪》,她自会捡去。”
墨梨泪如雨下,“主子是要……让大皇子,做草原的‘佛赐灵童’?”
“不是灵童,是护身符。”皇后终于落泪,却笑得极艳,“右贤王若得了阿璟的骨殖,必以为天命所归,会把他供进王帐,日日诵经。来日——无论慈宁宫那道血旨守不守得住,无论杏影是生是死,只要草原上还供着阿璟,他们便不敢再拿我皇家任何一位孩子去‘和亲’。”
她俯身,额头抵住木匣,像抵住婴儿柔软的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