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俱是后来的事了。
赵顼逝世次年,元祐初年。江宁。
王雱自书院归来,换了身衣裳,准备去探看父亲。
见仆人自王安石屋中出来,遂问:“爹怎样?”
“相公睡下了。”
这是去岁新雇的仆人,年纪颇大,王安石见他家中无一亲眷,便留他在自己身边服侍,王雱嫌他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可王安石也不要他怎么伺候,只闲时同他聊天,打发时日。
南人不识汴京面孔,凡从北方来的官员一律唤作“相公”,纠正了一年也未纠正过来,王安石便也随他了。
“行了,下去罢。”
“是。”
王雱盯着那道门看了会儿,转身离去。
屋内。
案上插着数枝新摘的杏花,白瓣黄蕊,颜色正鲜。
王安石寐于椅间,梦境时断时续。近来他常做梦,梦里悉为过去光影,有时甚或两个时期的人同时出现,他依稀诧异,醒来后却也忘了梦见甚么。
这回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又在做梦。
梦里交错的身影和声音,俱是所他熟悉的。
「方今治,当何先?」坐在殿上的青年问他。
「卿可在朕身侧,共同完成此愿。」
「介甫兄胸襟坦荡,霁月光风,非光所能比拟,」文士叹息,「往后,必不再作此矫情姿态。」
身着白色襦裳的男子温温一笑,笑里几多怅然,「这世上坚信我能够金榜题名者,惟有三人,一为欧阳公,二为介甫」
「介甫又要认为我迂阔了。」
熟悉的人影消失于一片茫茫白雾,王安石伫立其间,因着朦胧的视野微略蹙眉,过了未久,自白雾里传来年轻女子的交谈声,欢笑盈耳。
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一间明亮的教室,四名女子或坐或立,颜色愉悦地谈话,背后是巨大透明的玻璃窗——如果他能道出“玻璃窗”这个称谓的话——窗后大片湛蓝的天幕。
“那我们先走了,念念。”
三名女子挎着包向坐在画板前的女子摇手道别,而后穿过他,先后出了画室。
室内归于寂静,惟剩座中女子一人。
她提笔欲作画,似感觉到甚么,视线转向王安石伫立之处,眸底映出一抹修长的绯色官袍。
两人相视,她眨了眨眼,并未因他的衣着而奇怪,却是目露茫然:
“先生,您是?”
贴于墙壁的镜面照出他们彼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