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签下下吉癸巳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功名滞、财禄轻、讼不宜、病难痊、行阻程、婚不成、行未归、时运否、难难难。”
晏斯茶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那笑裏有一丝难言的凄怆,“我问佛祖,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孟肴心头猛然一抽,正要说话,一旁的老僧人突然冲晏斯茶招了招手,“小伙子,你来,我赠你一段话。”
孟肴乘着晏斯茶去跟老僧人说话,走到正中的释迦穆尼像前,将那签文展开整平,放在佛臺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佛祖在上,请您保佑斯茶,平安喜乐。”
他回到蒲团上,俯身用力磕了个几个响头,又向功德箱裏投了一百元钱。然后走到殿外的香炉边,捏着签诗,引着烛火烧了。
“肴肴,你没求签吗?”晏斯茶走到他身边时,签文已烧成了灰烬了,只余下丝丝燃烧的味道,融进了香火气裏。
“不求了,”孟肴怏怏地望了他一眼,“那个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秘密——”晏斯茶低头看向孟肴的手,“我的签文呢?”
孟肴摊开空空的两个手心,学着晏斯茶的语调,“秘密——反正那个签不作数,去重抽一个吧。”晏斯茶摇摇头,有些疲倦地笑了,“来不及了,我们还得赶去一个地方。”他引着孟肴走出山门,贴着左侧庙墻向前直行,绕过墻角,竟来到了悬崖边上,浑然天成的花岗岩巨石铺成一片开阔的斜切的平臺,岩壁边缘围了三层铁链护栏,铁链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锁,山风猎猎而来,铜锁相击,叮当作响,正是他们当初结缘的地方。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这裏上了一个锁吗?”
“记得,钥匙还在我这裏呢。”孟肴俯下身,一个个看去,“让我找找,在哪裏呢。。。。。。”
“我们重新挂一个吧,上次的锁太丑了,”晏斯茶变戏法似的,从背包裏摸出一个鎏金的同心锁,足有半个巴掌大,是长生结的形状,“这次我刻好字啦。”
孟肴接过来一看,正面刻了清晰的“茶肴”二字,字体古朴隽永,一看就是晏斯茶的手笔。孟肴一下就想象出,晏斯茶在暖黄的灯下,一刀一划刻字的模样,他的心头浑然一软,蹲下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锁的背面刻了一个“s”,又用力划了两竖,是“11”。
“喏,这样才算完整。”孟肴心满意足地将锁递给晏斯茶,他们寻了铁链的一个角落,一声清脆的叩响,同心锁挂上了。
晏斯茶转身,将钥匙交到孟肴的手心,指尖却还不舍地停留在那手心上,起风了,山风恣意畅快,吹得身后莽苍的松柏哗啦作响,如闻涛声。晏斯茶埋着头,突然很轻地呢喃了几个字,仿佛风的错觉,孟肴没有听清。
“斯茶——你说什么?”孟肴大声喊。
晏斯茶抬起头,淡笑着摇了摇头。孟肴于是捏紧钥匙,将手臂后伸到最大的角度,然后用尽全身力量,轰地,挥了出去——“这次要扔得很远很远!”他趔趄了一下,差点整个身体都飞出去,晏斯茶急忙抓住他的肩,钥匙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山谷裏。
太阳升上了高空,不再是炽红的颜色,巨大的光球,晃眼刺目的白。“时间过得真快啊。”晏斯茶仰头直视着太阳,声音轻微得听不出来。
“走吧,该下山了,”孟肴牵起他的手,“刚才递钥匙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呀?”
晏斯茶突然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看向孟肴,阳光将那双眸子照耀得十分澄澈,可他的目光那么深邃,那么执着,一眨不眨。
“不要忘记我,肴肴,”他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字,那么清晰,“请永远不要忘记我,忘记我的样子。”
“当然不会,”孟肴不知怎的,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我怎么会忘记你?”
“真的?”晏斯茶很温柔的笑了,斑驳的光影在他脸颊上闪烁跳跃,“你真的会记得?”
孟肴举起手,作出发誓的手势,“永远永远。”
孟肴高考结束的那天,传来了晏斯茶的死讯。他趁护工去买饭时,独自跑到了另一栋大楼的天臺上,跳了下去。葬礼之后,晏父移民了。
毕业典礼那一天,不知是谁在空座位上放了一束白色的勿忘我。
六月伊始,但夏天永远地结束了,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