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个书包,一个巨大的帆布袋,这就是孟肴的全部行囊,装着他步履蹒跚的高三。
他为晏斯茶而来,却没有住进晏家,而是来到了医院。
这是与众不同的一年三月,降雨量达十年之最。晏斯茶人生头一回住进了医院,市级第三人民医院,还有另一个名字,市立精神病院。
他遵从了医生的建议,决定入院进行电休克治疗。任谁看这都是病情进一步恶化的表现,可医生却说这是好事——晏斯茶难得这么配合治疗。过去的他那么抗拒医院和医生,逃避“精神病”这样的标签,从来不会规律服药。
可现在,他好像终于有了盼头。终于等到这样一个人,愿意陪他一同直面人生。
他们住在单人病房,正对大门,有一扇稍大的双开窗户,但被铁网封得密密实实,那网丝很细,乍一看像副横屏纸织画,只衬得外景有些雾蒙蒙的灰白,并不显封闭压抑。孟肴挺喜欢这个房间,医院建在一座小山顶上,病房位于高层,窗外是树木们组成的绿色汪洋,树叶被雨水冲刷得澄澈鲜丽,新叶的嫩青混着老叶的墨绿,色彩交融渐变,随着山势起伏,间或有一两栋楼房从树冠丛中冒出,宛如波浪裏漂泊的小小帆船。人在此不再是主场,树,还是树,充满生命力,年覆一年。
mect治疗没有想象中可怖,但也令人难过。起初是每天一次,后来变成隔日一次,每一次都需要全身麻醉。第一次治疗时,孟肴陪着晏斯茶在手术室外等待,紧张得不停抖腿,不断仰头查看晏斯茶的点滴有没有输完,晏斯茶把手覆到孟肴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孟肴抬起头,看见他在笑,目光笃定又温柔,“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那是孟肴一天中最漫长、最痛苦的时侯,不论进行多少次,他都无法适应。他带过试卷,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医生说mect可能会对记忆造成影响,他就想,晏斯茶醒来会不会认不出我是谁了?又想,麻醉医生会不会操作失误,害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孟肴坐不住,就站起身来回走,一面走一面凝神细听手术室裏的声音,但什么也听不到。
“真羡慕啊。”有一次,一个擦肩而过的病人发出了轻轻的嘆息。
孟肴不解地目送那人离去,他没有心思琢磨一丁点儿旁人的事。晏斯茶做完mect,麻醉药效还没过去,躺在移动床上被推回病房。孟肴一路走一路不断叫他的名字,晏斯茶半睁开眼,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恢覆,目光没有聚焦,显得有些冷漠无情。孟肴的声音几乎像在哀求了,“斯茶,斯茶,我是谁,认得出我吗?”他问了好几遍,晏斯茶都没有说话,孟肴感觉脸上划过了液体,他分不清是眼泪是汗水,还是仅仅是错觉:“斯茶。。。。。。”
“傻瓜。”晏斯茶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很轻,那声音也很轻,不像从喉咙裏发出的,而是胸口裏,沙沙的、低低的,但令人很安心。孟肴一下说不出话来了,他摸索到晏斯茶的手,紧紧握住。
病房裏的时光,单调、规律又宁静。和想象中的兵荒马乱不同,孟肴有很多时间学习,晏斯茶几乎不会麻烦他做任何事,唯独晚上的时候,他会让孟肴给他讲点故事,孟肴起初天马行空地讲讲读过的片段,后来专门买了一本睡前故事集。晏斯茶最喜欢的一篇,叫《晚安,月亮》,这是一个连五岁的小孩都不会再听的无聊故事,但晏斯茶总是让孟肴一遍遍讲。
孟肴讲故事时,会刻意改变声音,或沙哑翁沈,或尖细清脆,模仿出男女老少,卖力地营造出氛围,晏斯茶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可爱,就像冬夜裏温暖的炉火,干燥、明亮、温暖,散发出生动的气息,驱散了寒夜裏的阴冷。
孟肴盘起腿坐到床上,晏斯茶枕在他的腿上,“开始咯。”他清了清嗓。这是双语的绘本,他会一页一页地念,交错着中英文:
“inthegreatgreenroom。therewasatelephone。
在绿色的大房间裏,有一部电话,
andaredballon。andapictureof—
一个红气球,还有一幅画——
thecowjumpingoverthemoon。
画裏是一只母牛跳过了月亮;
andtherewerethreebearssittingonchairs。
另一幅画裏是三只小熊坐在椅子上。
andtwolittlekittens。andapairofmittens。
还有两只小猫和一副手套。
andalittletoyhouse。andayoungmouse。
一个玩具房子和一只小老鼠。
andabandabrushandabowlfullofmush。
还有一把梳子,一把刷子,和满满的一碗的玉米粥。
andaquietoldladywhowaswhispering”hush”。
还有一位安静的老奶奶,正在轻轻的说“嘘——”
goodnightroom。
晚安,房间。
goodnightmoon。
晚安,月亮。
goodnightcowjumpingoverthemoon。
晚安,跳过月亮的母牛。
goodnightlight。andtheredball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