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肴的家不大,进门是个小院子,正对有四间屋,左侧是竈房,右侧是猪圈和厕所,院子裏放养着几只鸡。晏斯茶一踏进门扑鼻而来就是一股鸡粪的腥味,他暗诽这一路都是在各种臭味裏过来了。
“奶奶,我回来了!奶奶——”
“奶奶?奶奶!”孟肴一回到家就像鸟儿归了巢,跑的时候还会蹦起来。他在屋裏没找人,便端了个小板凳让晏斯茶在院子裏坐着乘凉,自个要去田裏找奶奶。晏斯茶个子很高,坐下去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孟肴忍不住笑了,抱了抱拳,“大当家,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晏斯茶抽了抽嘴角,无奈地配合道,“速去速回。”
夏日蚊虫颇多,晏斯茶又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待了一会儿便被咬了好几个包,只好站起身在院子裏踏脚踱步。他蹲到鸡粪面前仔细观察,见远处有个小铲上沾了点鸡粪,便猜测这些鸡粪要收集起来做肥料。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印证了不少书上见过的知识,又跑到猪圈裏去参观。猪圈的光线很暗,裏面有一只大猪一只小猪,见到有人来了就哼哧哼哧不停。
晏斯茶觉得这一切都和孟肴有关,他在走入孟肴的生活,也在更深地走近孟肴的内心。他干脆大摇大摆地推开屋子的房门,四间屋裏有一间屋锁着,另外两间都是卧室,还有一个是供着观音像的小厅。卧室都很小,只装得下一张床、一座衣柜和一个桌子,床前放着笨重的老式电视机。有间卧室裏还有一张课桌,桌子已经很老了,坑坑洼洼有不少笔戳的痕迹,小桌上方悬着一颗小灯泡。
桌子上还写了字,只是时间太久远看不分明。晏斯茶凑近仔细辨认了一下,稚嫩的字体原来写得是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覆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覆来。”
晏斯茶凝视着这几行字,无声地笑起来。
他抬起脑袋看了一圈,又在墻壁上发现了孟肴小时候的照片。照片裏的孟肴坐在一个赛车形状的电动玩具车裏,对着镜头笑得可爱,脸小小的,衬得酒窝很深。他的眼睛从小就大,显得天真烂漫,充满对世界的好奇。只是头上被人用水彩笔画了两支不伦不类的犄角,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肴大王七岁”。
晏斯茶修长的手指放到泛黄的照片上,用指尖轻轻地描摹孟肴的笑容,最后摸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一张,把它设为屏保。这些快乐,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
院裏传来了脚步声,晏斯茶走出门外看见孟肴一手提着锄头一手牵着一个老妪。她穿着艷俗的大花衣,身材很明显地走了样,胸部下垂,臀胯宽厚,面貌倒是很精神,还烫着老式小卷发。她瞧见了晏斯茶,急忙招呼道,“哎呀,你就是肴肴的同学吧。”
“奶奶,你还记得我说的名字吗?”孟肴在一旁道。
“欸,我记得,叫什么来着,燕。。。。。。燕。。。。。。”
“斯茶,斯茶,我都跟你说了好多遍了。斯人的斯,茶水的茶。”
“死…死人?”孟肴的奶奶一出口便很是懊恼,“错了错了,呸呸呸。”
孟肴嘆了口气,“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斯’。。…。说了你也不明白,算了,你就叫他小晏吧,晏子的晏。”
“噢,燕子,燕子我知道,”奶奶自顾自点了点头,望向晏斯茶热情地唤道,“小燕吶。”
孟肴又无奈地说,“唉,奶奶,你准没分清,是那个古人,晏子。。…。”“没事,”晏斯茶轻声打断他,对着奶奶温和地笑了笑,“您就叫我小燕吧。”
“欸,好,”奶奶点了点头,也不清楚自己的孙子在纠结些什么,只闷头往竈房裏走,“赶了一天路饿了吧?你们先玩会儿,饭马上就好。”
“你去歇着,我来做就行。”孟肴把锄头放在门边,迈大步子先一步进入竈房,他在门口转过头来,对晏斯茶喊了一声,“斯茶,你先坐会儿哦。”他回到了真正的家中,终于彻底地放开了,比平日开朗放松不少。
夕阳将沈,倦鸟归林。晏斯茶仰头望着远方,那暖橘色的云波缓缓飘动,渐次向瓦檐流淌下去,一直流淌到他看不见的绿田深处。这天空分明是与远处、与昨日相同的天空,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这裏的夜晚能够看见银河吗?
他无端有了期待。他的心在此时很静,静得像夜裏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