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璞不再看那花圃,转身继续往前走——太多年了,这些事放在心里太多年,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即便面对的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年轻人,他也忍不住将其诉诸于口。
一旁的沈淙看似面色如常,其实已经被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搅的心里一团乱了,他跟上虞归璞的步伐,问:“此事……陛下知道吗?”
虞归璞道:“后来知道了。”
“母亲是趁着谢定仰去往边关之后才把事情告诉我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没想让她回来,我就用阿俭的名义从他的封地调了一批兵马,伪装成东宛兵卒,将他们引入了陷阱。”
“平乐在战场上其实算得很准,可以说……算无遗策,那时候后方确实没什么危险,”虞归璞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有几分感慨,道:“她在前线,我也没敢在这个时候把谢定仰的事告诉她,怕她心绪不稳出什么事,思来想去,只能派人联系了朱执水。”
“朱将军……同意了?”沈淙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以朱执水向来忠直的名望,很难相信他会帮虞氏一起谋杀一个皇子。
“是个人都要为自己打算的,小孩,”虞归璞笑了笑,说:“朱执水是板上钉钉的宣靖一党,如果让谢定仰获封储位,你觉得朱家还有出头之日吗?”
有朱执水帮忙,此事顺利成行,谢定仰和她的大部分亲卫都死于边关,宋氏遭受重创,开始将目光放在谢持身上。
谢定夷登基前夜,他才将前后诸事和盘托出,她对那些刺客的事不觉意外,但却不理解虞氏利用战事围剿谢定仰的做法。
“……她对我做的事我会自己报仇,为什么在边关动手?”那时候,谢定夷一脸木然,说:“死的那些人里,还有很多无辜的将士。”
虞归璞说:“这条路本就是拿血筑成的,平乐,你不要太心软了。”
“这不是心软,”谢定夷看着他,良久后才低声道:“原来母亲没有冤枉我。”
虞氏之权,幼子之死,前尘往事一拥而上,父女二人大吵一架——谢定夷指责虞归璞擅专太过,虞归璞失望于她不理解自己的苦心,二人愈吵愈烈,以致双方都口不择言,最终虞归璞愤而割发,自此离开了梁安。
“平乐登基,虞氏在党争中算是大获全胜,但就是赢得太大了,让有些人迷了眼睛。”
虞素繁告归,虞氏主家一脉除了虞归璞便再无人在朝,可却有一批人旁支门客想靠着虞氏之势再谋荣华富贵,他同谢定夷的争吵是情之所至,但也是他谋算过后的结果。
只有他离开了,那些人才会失去最后一个依傍,谢定夷也才能真正地手握大权,坐稳帝位。
沈淙道:“可这些年宋氏掌权,也给陛下造成了不少麻烦。”
虞归璞看了他一眼,道:“你真觉得宋氏给她造成麻烦了?”
沈淙道:“若非宋氏和东宫,陛下怎么会受伤?”
虞归璞道:“她受伤是因为她错信了宁竹,让她知道了太多情报,若是没有此人,她完全能全身而退。”
沈淙张了张口,似乎是找不到话反驳,好一会儿才迟疑道:“若是陛下早知宋氏的所作所为,又为何会立明昭帝姬的孩子为太子?”
“你以为她是真心立谢持为太子吗?”虞归璞的眼神仿若能看穿人心,道:“谢定仰和宋家杀了她身边那么多人,还对她动了杀心,派了无数刺客,她怎么可能会放过宋家,放过谢持。”
“如今西羌平定,阙敕旧党剿灭,连带着东宫和宋家也一同被拔除,甚至她在民间的声望也达到了鼎盛,以往那些弑姐杀弟,暴戾无情的骂名全都没了踪影……这一战,可不止解决了一个麻烦。”
经他一提醒,沈淙也想起了许多以往没深想的事——为什么明明各城都有守军,谢定夷还会传信回梁安说如有必要可以让方青崖出城平叛,为什么那些冲进方府的人没有救出方赪玉,而是在他冲出了府门后就扬长而去,甚至还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受伤,为什么明明听闻余尚书大病一场,如今看来却安然无恙,为什么……
似乎除了宁竹的事冒了些许风险外,其余每件事背后都有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宋氏,谢持,吾丘寅,淳于通……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其实只是被利用着互相牵制的一颗棋子。
从西羌之战开始,到东宫谋反结束,谢定夷游刃有余地下完了这盘棋局。
虞归璞见他神情,就知道他想明白了,唇畔含着一丝笑意,缓声道:“帝心如蛇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