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赪玉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孩子,但还是回答道:“多谢陛下关怀,小影一切都好。”
谢定夷道:“好就好,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方赪玉道:“陛下若是想念小影,随时都可以让她入宫陪您。”
谢定夷道:“还是算了,如今这境况,恐怕没什么时间陪小影玩耍。”
方赪玉劝道:“陛下,边关战事……”
“其实你也知道,这仗无论如何都会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谢定夷道:“今日不战,那就是割城,淮平十城,里面又有多少孩子,照中梁和西羌现在的关系,你觉得他们会善待百姓吗?”
方赪玉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道:“可开战了再没回旋的余地了,一旦出现差错,那整个中梁……”
“怀绯,我比你更看重中梁,”谢定夷再次打断了他,神色平静,道:“战事没有全然无错的,当年若我不战,中梁未必能走到今天,同样的,今时若和谈,西羌还是会得寸进尺,既然如此,我当年出生入死又是为了什么呢?”
方赪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知道是无法再改变什么了,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艰涩道:“臣只是……害怕……”
说着,他又露出一个苦笑,说:“臣少年时读中梁旧史,对太宗晚年时政见颇为不解,觉得太宗既然已经开国立宗,为何又在晚年时前怕狼后怕虎,甚至在明知燕济索求无度的情况下还献城以求平安。”
“……直到阿稳离开,臣才明白……或许是因为太宗已经失去了太多了,年事渐高,不忍再看边关生灵涂炭。”
他凝目望向谢定夷,道:“臣之所想,陛下定然也明白,这些年,您不也一直在自苦吗?”
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自幼陪她习剑骑射的亲卫,曾在生死关头并肩冲杀的旧臣,还有那些不顾一切为她犯险的亲故——这么多年……有多少故人埋在风沙与血迹之下,尘泥销骨、无声无息,再也没有回来。
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回头看时,身后还有几人?
“若是再给朕一次机会,朕依旧会这么做,”可谢定夷并未被他的情绪所染,反而看着他沉声问道:“阿稳是因朕而死的,怀绯,你是在怪朕吗?”
方赪玉苍白着脸低下了头,道:“臣不敢。”
谢定夷道:“此次北征西羌,朕会让蕴玉留在后方的,你累了,这几个月就好好休息吧,不用再为此次烦忧了。”
闻言,方赪玉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求,俯身行礼之后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随着方赪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偌大的宫殿中只余谢定夷一人静立,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宛若石像一样的人才缓缓抬步挪到了窗榻前,伸手翻起了角落处的一面铜镜。
铜镜雕刻精致,打磨光滑,轻易便纤毫毕现地照出了她的眉眼,谢定夷往那镜中看了两息,目光仿若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同她一般无二的面孔。
记忆中仿佛还能回想起熟悉的声音,高兴的、生气的、痛苦的、哀求的,唤她——阿姐。
阿姐,救我。
救我。
……
朝堂之上的争论因为左相的突然告假而倒向了一边,谢定夷见无人再有异议,便令方青崖拟旨传旨,整军备马,十日之后赶赴边疆,朝中诸事暂交太子和礼部尚书余崇彦所理。
知晓谢定夷要亲征西羌后,武凤弦第一时间来到了近章宫,神色是说不出的焦躁,刚见到谢定夷便问道:“陛下要亲身前往?”
谢定夷问:“怎么?”
武凤弦道:“陛下能否容许臣侍随行?”
谢定夷道:“淮平苦寒,不比东境,你身子受不住。”
武凤弦道:“臣侍可以,军中战备没人比臣更清楚,无论如何也能协助陛下一二。”
谢定夷道:“宫里离不了人,阿持还需要你的帮衬,梁安不宁,我又如何放心征战?”
武凤弦还待再道,被谢定夷抬手打断,道:“好了。”
她道:“此一战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宫里还需要能主事的人,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不能后背无援。”
这话重若千钧,已然是将后背完全交给武凤弦了,他咬牙听罢,只得到:“……陛下定要平安归来。”
谢定夷轻轻应声,垂手握住了他向自己伸来的手,道:“会的。”
承平六年,西羌以中梁随意绞
杀流民为由撕毁两国和谈,于寒冬腊月兵临淮平归余城下,承平帝谢定夷下旨迎战,重披战甲,再拭利剑,时隔数年又一次领兵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