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砖窑,在双水村东头那片曾经荒芜的空地上,真正的“火”了起来。最初的那一窑成功出砖,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孙家每个人的心里,也点燃了他们全部的希望。
但这希望的背后,是孙家全家老小近乎搏命般的付出和始终悬着的心。毕竟这是他们破釜沉舟,压上了所有血汗本钱的买卖,容不得半点闪失。每一天他们都如同走在薄冰上,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这座家庭小砖窑,就像一头需要不断喂食的巨兽,吞噬着他们全家人的时间和体力。从打土坯、阴干,到装窑、点火、烧窑、看火候、洇窑,最后出砖,整个周期下来,平均需要十五天。
若是赶上夏季天热干燥,土坯阴干的快一些,这个周期能勉强缩短到十二三天。这意味着一年到头,除了雨雪天气无法开工,他们几乎得不到喘息。
窑火一旦点燃,便日夜不息。孙玉厚成了最核心,也是最辛苦的那个人,他几乎住在了砖窑旁,搭起的窝棚里,日夜守候着火候。
添加燃料、观察火焰颜色和烟的变化、调整通风……每一个细节他都亲力亲为,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一窑砖烧坏,那损失是他们家里人承受不起的。
孙玉厚的脸被烟火熏得黝黑,皱纹里嵌满了洗不掉的煤灰,眼睛因为长期缺乏睡眠和烟熏火燎而布满血丝,咳嗽也变得频繁起来,但他却浑然不顾。
孙少平承担了最重的体力活,装窑出窑是最考验人的,窑室内温度尚未完全散去,闷热的如同火炉,进去一趟就像洗了个桑拿,汗水瞬间湿透全身,混合着粉尘粘在皮肤上,又痒又难受。
孙少平咬着牙,和父亲、大姐夫一起,将沉重的砖坯搬进,又将烧好的滚烫的砖块搬出。他的肩膀磨破了皮,结了痂,又磨破,手上更是新茧叠着旧茧。
王满银虽然依旧时不时想偷懒,但是在岳父和舅哥的紧盯下,也不得不干不少活,拉土、和泥、打下手,叫苦不迭的同时,看着砖一块块卖出变成钱,心里也着实兴奋。
家里的女人们也没闲着,孙兰花和母亲除了操持家务,还要负责给大家伙送饭送水,帮忙晾晒土坯。整个孙家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围绕着那座不断喷涂火焰的砖窑,透支着每个人的精力。
然而辛苦付出终于换来了回报,孙家人烧出的青砖质量扎实,颜色均匀,敲击声清脆,在双水村附近渐渐有了口碑。
孙玉厚和孙少平父子俩,开始拉着架子车,驮着砖样,就像卖货郎一样,开始推销他们的砖,选择了主动出击。
他们跑遍了石圪节公社、原西县城甚至黄原市里的大小工地、建筑单位,陪着笑脸,递上孙玉厚自己都舍不得抽的烟卷,不厌其烦的推销着自家砖窑的砖。
“老板,看看俺家的砖,质量好得很,价格也公道!”
“师傅,用用看嘛,不好不要钱!”
起初的推销并不顺利,孙家父子遭尽了白眼和拒绝。但是他们的砖质量确实不差,价格也比大砖厂稍有优势,再加上父子俩的憨厚实在也打动了一些人。终于,他们接到了第一笔小订单,然后是第二笔、第三笔……
孙家烧出来的砖,一车车的被拉走,换来皱巴巴却实实在在的钞票。虽然每一分钱都浸透了汗水,但看着积蓄一点点增加,孙家人觉得所有的累都值了,干劲也越来越足。
渐渐的,孙家砖窑的火爆场景,成为了双水村的一景。那座砖窑几乎永不熄火,时常可见窑顶烟囱冒着或浓或淡的青烟。
窑前的空地上,总是码放着如山的土坯和等待运走的成品砖。孙家人忙碌的身影穿梭其间,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闪着光。
时不时就有来自外村甚至县里的拖拉机或架子车,“突突突”地开来,停在砖窑前装砖,引来村里孩子们好奇的围观和羡慕的目光。夜晚,砖窑的火光映红了一小片天空,成为村里晚归人眼中的指引。
孙家砖窑的火,烧红了砖坯,也烧红了孙家人对未来的期盼。它仿佛是一个强有力的引擎,拖着这个曾经烂包到谷底的家庭,艰难却坚定的向着更好的光景一点点爬升。村里人提起孙玉厚家,不再是同情和鄙夷,而是真真切切的羡慕和佩服……
……………………………………
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随着进入了腊月,春节的喜庆氛围笼罩着双水村,家家户户门上贴着红对联,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硝烟和炖肉的香气。
叶辰和贺秀莲两口子提着年礼,回到村里给老丈人贺耀宗拜年。初二回门,贺家自然是热闹非凡,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村里的新鲜事上。大姐,贺秀英是个藏不住话的,脸上带着几分羡慕又几分八卦的神情,抢先说道:
“你们听说了没?咱村东头孙玉厚家,今年可真是发达了。他们家那砖窑,搞得红火的很哩!
听说砖烧的不错,都卖到县里甚至黄原去了!这钱可是赚海了去了!以前谁能想到,村里最烂包子孙家,如今倒成了能跟咱家醋坊比一比的富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