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出了门,果见沈玉花坐在门外的一个椅子上,正等她呢。此时,沈玉花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风采和霸气。她神情落寞,掩饰不住的忧郁挂满了脸颊。
木琴惊讶地道,咋啦,喝多了么。要不要叫四方做碗醒酒汤哦。
沈玉花摆手道,能跟你讲句话,就是最好的醒酒汤了,哪用得着四方哦。
木琴就知道,沈玉花有话要跟自己讲。她叫银行找个说话的地方。银行把俩人领到了自家睡觉的屋子。他还端出了一盘苹果,叫俩人解酒。
沈玉花的酒劲儿似乎上来了。她紧紧地攥着木琴的手,紧贴着她坐下来,就是不撒手。似乎有满腹的心事,不知怎样说出口来。
木琴笑道,咱俩又不是两口子,用得着这么亲近么。连我家的茂生都从没这样过呢。
沈玉花不说话,却肩膀抖动着抽泣起来。
木琴惊讶地问道,咋啦,真的喝多了么。依你的酒量,才喝了这么点儿酒,不会就醉了吧。
沈玉花愈发哽咽起来,眼泪糊满了渐已苍老了的脸面。昔日的神采早已不再,细碎的褶皱里吸尽了曾经的光泽。她哽咽道,木琴啊,我沈玉花虽是有些地方对不住你,可也是被逼无奈的呀。老早儿就想找你赔个不是,就是拉不下老脸来。今儿,借了酒盖脸,才敢跟你讲话呢。再不跟你拉拉,我都快要憋死了。到时,只能隔着蒙脸纸跟你讲话了呢。
木琴吓了一跳,骂道,你要是寻死的话,赶紧家去寻绳找药。千万别守着我死,拉上我当垫背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杀了你呢。
沈玉花长叹一声道,不是你杀了我,是我把自己杀死的呢。现今儿,我就算想死,也死不成了。眼下死了,恐怕连个下葬的地场也没有哦。全村上千口子人,就要生吞活剥了我呢。谁成想哦,我沈玉花自小就不服人,能大了劲儿呀。算是自己作死自己了,拐带得全村人也一齐跟着遭殃。
木琴越发糊涂了。她问道,到底是咋的了,遇到啥难处了么。
沈玉花说,我也不必瞒你。“天然”厂已经快走到绝路上了。我也被带上了绝路,回不了头嘞。
遍野尘埃【一】(11)
她说,经过了夏天的鲜果资源争夺战后,“天然”尽管储存了一些果子,但储存保鲜措施一直跟不上去,霉烂掉了一批。看管措施又没有跟上,偷摸拿要了一部分。能够储存下来可用的果子,仅剩了四分之三还不到。而省城合作公司似乎对生产之事,一直不很积极。虽然派来了技术员,却并不上紧。在沈玉花和镇领导的催促下,好歹开机生产了,并在上个月终于送出了第一批产品。前两天,省城反馈回来的信息说,产品不符合出口标准,只能在省城里的几家商场出售,销量也是一般。现在,刚刚转动起来的机器只得再次熄火,还不知何时才能运转。现在已到了年底,银行开始催要利息。这是一笔不菲的资金。沈玉花就算把阖村老小打价全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的付账利息了。更为可怕的是,夏天收购果品时,欠下了数目惊人的货款。追款讨债的人见天儿堵沈玉花的家门子,甚至一些人还赖在厂子里不走了。他们扬言说,要是“天然”厂年前再不给货款,他们就拆了机器当废铜废铁卖了。因为厂子的停产现状和追债人的宣扬,引带得全村人也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天然”厂叫省城老板给骗了的,有说沈玉花狼狈为奸中饱私囊的。还有的说,银行就要查封厂子,跟村人追要贷款。还不上贷款,就要强行卖房卖地的,等等。镇领导们也是坐了蜡,只有干瞪眼着急的份儿,束手无策。他们还三天两头地叫沈玉花到镇大院里受训,逼她想辙儿。
木琴担忧道,那咋办吔,我能帮你么。
沈玉花说,你帮不了我,也没得帮呢。我想找你说说,不是求援的,就是想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讲出来,心里痛快痛快。
木琴也是哑言无语。
这么闷闷地坐了大半天,银行跑进来,说两桌人已经喝足酒了,都在等着俩人去收场呢。
沈玉花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道,行了,耽误你的酒场了呢。等哪天闲着了,我再设场补情哦。还有好多话没讲完呢。只要你不嫌腻歪,咱再接着唠啊。
回到雅间里,几个人已经在吃面条了。林所长边猪盆大口地吃着,边直着舌头问道,你把沈玉花灌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找不见个鬼影子。我可等不及了。中午哪顾上吃饭呀,早饿挺了肚啦。
木琴重又坐下,硬是逼着几个人喝了一杯“大团结”酒,才吃饭送客。
见林所长仨人走了,四方和银行两口子顾不上收拾杯盘碗筷,齐齐地拥进了屋子,跟木琴几个人说话。讲了些家长里短的事体,木琴问饭店的经营状况。四方和银行两口子直乐,说,跟以前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只是原来的欠款太多,镇大院里的饭钱一直收不回来,弄得流动资金还是紧张了一些。凤儿还关心地问道,要不要想法凑点儿资金来。四方说,不用呢,现下也到了年底。只要把镇大院里的资金回收一些,也能凑合着挺过今年。等来年就好了呀。
几个人都很舒心。银行还拿出一瓶上好的红酒,央求着再喝几杯。于是,几个人又都喝了几杯,算是满足了四方仨人的心愿。
临走时,洋行偷偷把香草爹讲说的事,跟银行学说了。
银行回道,别听他的。正事管不来,就是整日跟着使乱瞎操心。
洋行说,只要你跟嫂子的主意拿稳了就行。好容易齐心协力地有了个起色,千万别再疑神疑鬼地闹生分,毁了眼下的好前景哦。
银行摆手道,放心哦。我跟你嫂子又不是吃屎的娃崽儿,怎会听信崽儿她姥爷的昏话呢。
遍野尘埃【二】(1)
年关将近,人们的脚步变得匆忙起来。一年来的所有事体,都要赶在年关前有个了结。这是村人几百年沿袭下来的固有习惯,谁也改不了,也从未想过要改变它。于是,年关就是一道门槛。过得去,来年就会变得轻松又有信心;过不去,便留下了极大地遗憾,年也过不好,新的一年里难得有个安适的心情。
冬至算是倒霉透了。被盗的挣钱宝贝没个音信不说,反倒把冤家棒娃的贪瘾给引了出来。
上次公安走后,冬至寻棒娃给想法子。棒娃倒是满口答应了,还拍着胸脯打包票道,都在我身上呐。谁要敢出卖了咱的生意,就别想过好这个年了。他把“咱”字咬得重重的,震得冬至心里直“噗通”。
棒娃还真就当了大事来办了。公安刚走的当天夜里,他就寻着干警走访过的路线,挨家逐户地探访了一遍。追问公安都是怎样问的,村人又是咋样讲的,有没有把冬至偷放录像的事捅了出去。临走,他还横眉竖目地警告村人,谁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