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上前拽住杏仔的衣襟,使了劲儿地往门外拖,嘴里叫道,杏仔,杏仔,快走呀。呆在这儿,等着挨打么。
这时,茂响终于在屋门后寻到了一把烂笤帚疙瘩。他想也没想地朝门外狠狠扔去,正砸在满月的额头上。满月“呀”地一声,用手捂住额头,还在奋力地拽杏仔快走。杏仔瞥见满月被打了,心头立时窜起一股无名火来。他把满月甩到一边,直挺挺地站到茂响对面,不错眼珠地瞪着他,低沉而有力地问道,爹,你要干啥儿,想杀人么。桌子上有把水果刀,你拿来就是。我不躲的。
茂响也愣住了。他只管定定地看着脸色通红青筋突跳的杏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腔了。
杏仔一字一顿地说道,爹,你就是不撵我,想留我,我也不会再呆在这儿了。我借出去的十万块钱,两个月内连本带息还你。要是你还不放心,我在场子里的大半年工资就当是押金吧。果脯厂要是不能按期还款,你就把我在这儿的那份工资扣下,全当是罚金了。要是还还不上的话,我就四处打工去,挣钱还你的款子。咱可丑话讲在头里。两个月内,你不准到果脯厂去要钱。我要是知道你去了,就跟你没完呢。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谁叫我是你的亲娃崽儿呐。
说罢,杏仔不待茂响和满月接话,转身离开了粉尘弥漫机器轰鸣的石子场,朝村子里踉踉跄跄地走去了。
风起云涌的日子【八】(15)
已是吃过晚饭的时辰,茂生家里涌动着一片焦躁气氛。所谓的焦躁,绝不是天气的原因。这个傍晚十分清爽。初秋的山风从院外徐徐吹进,让人惬意之余,更感神清气爽。焦躁的,是人的心情,是茂生和木琴的心情。
刚才,满月来过了。她吃过饭,也不及洗涮,撂下饭碗便急急地跑过来。她是来看望杏仔的,想宽慰宽慰他。
家中只有茂生一个人,正在忙乎着收拾饭桌上的一堆烂摊子。京儿已抱着怀玉领着金叶到外面玩耍去了。木琴撂下饭碗,抬腿去了果脯厂。平日里,除了特殊情况,晚饭后回厂巡察,是她几年来不曾破过的惯例。
满月深感不安。她闲坐了一小会儿,脸上老是变颜换色的,一副欲说又止的样子。
还是茂生开了口,问她,今下午茂响咋发那么大的火儿,出了啥事么。
满月见问,不得不把茂响与杏仔闹僵了的事和盘端出来。她说道,茂响正发驴脾气呢。不仅把杏仔撵了,也把我赶回了家,不叫再插手场子里的事体。他还查出来,是夏至从中牵的线,搭的桥,还准备把夏至也开了。就留他一个儿掌管场子,对谁也不放心哩。我怕杏仔小,别太想不开了,才跑过来的呢。
茂生张大了嘴巴,半晌儿说不出话来。他也实在是不好讲说啥儿的。杏仔和满月都叫茂响给撵了,还不是因为俩人替木琴堵窟窿造成的。再往深了寻思,他茂响能够把自己女人和娃崽儿毫不留情地开除了,连十分重要又不能缺少的夏至也要开了,会不会还要迁怒到自己的身上,把他这个亲哥哥也一并开了呢。这是说不准的事情,谁也打不了包票的。因而,他脸上也现出了跟满月一模一样的神情。桌子上的碗筷也没心思收拾了,他就耷拉着脑壳儿,闷闷地呆坐在那里,抽着那杆被手指擦抹得油光铮亮的旱烟袋。
满月只是因未见到杏仔而担惊,担心他别再出了啥意外。她便一个劲儿地数说茂响的不是,牵挂着杏仔的去处。这么讲说了好一会儿,才把茂生的心思从忧虑中牵了回来。茂生也跟着替杏仔担惊受怕起来。
满月说道,哥,你多留点儿神。要还见不着杏仔的影子,就先跟我通个气儿。今晚儿,咱就是不睡觉,也要寻到他,万不敢撒手不管了呀。他也没地儿去,只能到石子场上宿。我这就看看去,说不上他也早回去了。说罢,满月心事忡忡地离开了茂生家。
满月前脚刚走,茂生后脚就出了院门。他也不锁大门,就那么大敞四晾着,怕杏仔万一真的回来了,进不了家门。他自己急急地顺着村内蛛网般的街道,四处打探杏仔的影子。转悠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一丝儿踪影。他又急三火四地回了家,看杏仔回家了没有。果然,杏仔真就回了家。想是饿狠了,他正在锅屋里翻厨倒灶地寻着吃食。
风起云涌的日子【八】(16)
茂生长长地松了口气,问道,刚回呀,咋不早回呢。我给你热热饭。
杏仔摆手道,不用哦,我都吃了半饱了,不用忙活。
茂生刚一坐下来,就询问下午石子场里发生的事。劝杏仔别跟茂响治气,都是一时火头儿上的气话,说过也就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呀。
杏仔也不吱声,一个劲儿地朝嘴里塞着煎饼。
茂生又道,也不光是你爹的不是,怪不得他呢。你想,这么大的事体,不商量好了再办理,这事搁谁身上也是不行的。
杏仔突然问道,你也要撵我走么。
茂生吓了一大跳,说,你咋这样想哦。从小到大,我啥时撵过你了。
杏仔笑道,只要你不撵我走,我还是有家的。我爹本事再大,也不会把我赶进绝地呢。
茂生惊愕道,你咋能这样想哦。这样想多吓人,快甭胡寻思了。
杏仔又道,这事,你可千万不准对娘讲。就说我不愿意跟爹干了,还想回来住,帮家里收拾庄稼呀。
茂生嘴里“哦哦”地应了,心下道,你想得倒简单。你大娘是啥货色,能被这点儿小把戏糊弄过去么。
正这么想着,木琴从厂子里回来了。她见杏仔正在吃饭,就问道,杏仔,啥时回来的。幸亏你把款子打过来了,总算帮我迈过了这道难坎。我看,不出俩月,有一个半月就能把钱还上的。又问道,啥时回场子,我给钟儿邮了一套衣服,就是他上次看中的牛仔裤和花格衬衫。也给你买了一套。走时,就带上,别忘了。
杏仔回道,娘,我不走了呢。今后就住回来,还跟原先一样哦。钟儿放假时,你一块给买的衣服,我还没穿呢。你把这件也给他寄去吧。我在家里穿啥儿都行,不讲究的。他在大地场抛头露面的,穿寒碜了,要叫人家笑话呀。
木琴果然就听出了杏仔话里有话。她惊讶道,咋儿,你不去石子场了么,咋回事呀。
杏仔若无其事地回道,我不想跟爹干了,回来帮爷忙忙农活。地里也正人手紧呢,秋活又耽搁不得,正好能接上手。
木琴狐疑地看看杏仔,又瞧瞧茂生,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啥问题。茂生躲避着木琴探究的目光,也不看她,更不搭茬儿,只顾吸自己的旱烟袋。
木琴追问道,杏仔,讲实话。是不是你借给果脯厂的钱没经你爹同意,爷俩闹意见了。
杏仔眼见实情就要瞒不住了,忙道,啥儿闹意见哦。我俩从来就脾性不合,顶嘴吵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犯得着跟他治气么。是我实在不愿意跟他干了,才回家的。不信,你就问我爷嘛。他也知晓呀。
茂生连忙摆手道,别问我。你俩的事体,我咋知晓哦。你非要弄个明白的话,就去问茂响,问满月去。说罢,他赶忙站起身子,躲瘟神一般地躲出了院子,跑去跟满月通气去了。
风起云涌的日子【八】(17)
杏仔实指望着茂生能替自己挡一下子的。没成想,他不替自己挡也就罢了,竟然差点儿就把实情抖落出来。杏仔也怕木琴再追问个不停,便随了茂生起身,赶忙道,我得收拾收拾我的床铺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