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娥吃惊道,咋儿,他学毁了么,要干啥坏事么。
茂林说,我也不知哩。就是觉得近来这崽子不大正常,跟我不再贴皮贴骨了,像是有了外心呢。
雪娥笑道,又不是两口子,咋就有了外心呢。就算是有了外心,也还是咱的亲娃崽嘛,还能把咱俩给贩出去卖哩。
茂林没有笑。他依旧半是疑惑半是愁闷地回道,我讲的外心,不是你寻思的那个意思嘛。我是讲,他好像对咱村,不,应该是对咱村的厂子有了点儿外心歪念哩。这种事,我一直没敢跟别人露底儿。好像京儿也还蒙在鼓里,至今不知晓呢。你寻思寻思,要是这崽子真的对厂子起了邪念,咱村人能饶了他么,咱村今后还能容得下他么,恐怕连咱一家子人也在村里住不安顿了。
雪娥愈发惊慌起来。她不安地问道,你讲的到底是啥外心哦,快说说嘛。急死我咧。
茂林回道,也可能是我这些日子来累焦了,疑神疑鬼地瞎猜呢,不会有啥事呀。我也就是提个醒儿,今后咱都注意着点儿他的举动。毕竟崽子大了,防着他别学坏了走歪道就行哦。
虽然雪娥还一时弄不明白茂林所讲的“外心”到底是啥意思,但看到茂林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似乎感觉到了这“外心”可能会给自家带来的严重后果。她紧紧地搂住茂林,就像一根藤蔓紧紧缠住了一棵参天大树一般,或是汪洋大海里捞到了一块救命的木板一样。生怕眼前这个赖以支撑起一家人生活依靠和家庭脊梁的茂林,也会随了“外心”而离己远去。这是雪娥不敢想象的,更是从没这样料想过的。
此时,屋外仍是清爽寂然如旧,月光清澈如旧,忽远忽近的天籁之声奔涌潮汐如旧。俩人刚刚还是激情澎湃的心情,却已是风扫枯叶一落千丈,变得沉重而阴郁。俩人都在心里极力追想着棒娃近些日子来的种种表现,像过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探察,不放过一处细节一个眼神,想努力从中寻出些许的蛛丝马迹来。有时,似乎觉得他的某些举止的确可疑。但细细追究起来,又找不到可疑的出处和原由。
直到鸡叫头遍了,疑神疑鬼的两口子才疲劳不堪地合上了眼皮,准备在睡梦里继续追查棒娃这狗崽子已然生出的“外心”和似有似无的可疑劣迹。
第十章 风起云涌的日子1)
茂响的营盘驻扎在村子西北角那条若隐若现的白石线上。各种大小不一的机器设备一字排开,安置在白石线下略显狭窄的山脚窝儿里。
早在正月间,山坡上沿白石线的地方,就已被开膛破肚,露出白森森的一条口子来。有民工在忙忙碌碌地出没在这道口子里,或是手撬肩扛,或是车推人拉,源源不断地向山脚下运送着白石头。他们头戴着上有顶下有摆的特制帽子,腿脚袖口上都乍紧了,以防细石粉的侵入。有的还带着层薄薄的口罩。大多的人干脆连口罩都不带,嫌喘气不顺溜,就这么整日窝屈在弥漫着浓重粉尘的狭小空间里,张口气喘地干着繁重的活计。他们的身上脸上,全被石粉面子严严实实地糊住了,只留有一对乌黑的眼珠子、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和说话时偶尔露出的微红唇舌。
这个地方,正处于金莲家的北面,仙人庙的西面,为北山和西山衔接拐角处。茂响所以选择了这么个地方,是基于发展考虑的。
此地正处于能看得见的白石线中段地段。石子工地可以随时随地向东、南两个方向同时挖掘拓展。即为两头兼顾,中间开花,能攻能守,进退自如。如若自己的发财举动触动了外人那根贪婪眼红的脑筋,备不住就要蜂拥而上,分而食之。若是,茂响则早就选定了一块战略要地,尽可能地抢先动手,扩大自己的地盘,保住自己的地理优势。
石子场已经开工数月了。场子整日被淹没在冲天的白色粉尘里,又被震天响的机械轰鸣声和石子与铁器相互磕碰撞击出的刺耳声响托起在西山脚下的半空里,向山坳里的人家显露着自己得意的嘴脸,炫耀着自己非同一般的身架,张扬着自己不可一世的声威。
这种粉尘和噪音的双重污染,早已让杏花村人领教了其中的厉害之处。尽管杏花村人还不知道有空气和噪音“污染”之说。
石子场方圆几百米内,全被石子粉尘遮盖住了,如同一年四季覆盖着一层永远化不尽的白雪。一踏进这个地方,人仿佛进入了一个白色世界里。白的树木,白的野草,白的地面,白的人影,白的飞鸟,就连空中也是飘浮着白的色团。这种单一的色调,纯白的色彩,在充足阳光的映照下,散射出眩目的光来。刺得眼珠子生疼,耀得脑壳儿迷糊,叫那些初来乍到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的人睁不开眼喘不动气。
因了石粉细腻,经中午炎热的阳光一晒,也变得温热起来,便把周围树木和庄稼的枝叶烫得蔫头耷脑奄奄一息。原本生机无限的浓绿山坡,尽被这种白森森的色调吞噬了,显得惨淡败落,了无生气。
特别是居住在附近的金莲一家,更是被这样的恶劣环境焦躁得苦不堪言。大白天里,想喘口气,得先吸进些许的石粉面子再说。若想说说话,就得亮开嗓门儿大声地讲说,还不知对方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没有。屋墙院落早已覆盖上了一层白石粉子,衣服被褥上也是白润润的一层。粘到皮肤上,就有微微刺痒的感觉。
第十章 风起云涌的日子2)
就连石子场东面的神庙子,也被波及到了。静悄悄的庙舍里、神龛上,不知不觉地就被吸附上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粉尘。三两天不打扫,便显得陈旧如古庙,破败若弃宅。
想是振书的皮肤对这种无孔不钻的粉尘十分敏感,有着过敏的症状。自打茂响的石子场开工以来,他的身上经常红一块紫一块的,瘙痒不止。他数次找到国庆,剥下了衣裤,叫国庆仔细检查,看是啥病症。国庆一搭眼便十分肯定地回道,是粉尘引起的皮肤过敏。国庆还给振书拿上一些专治皮肤过敏的药膏,让他涂抹患处。振书回到家里,脱光了衣服,让女人给自己全身上下抹药膏。抹得他浑身油腻腻的,如同裹了一层粘滑的膜儿。抹过几天,泛红处便渐渐恢复了往日肤色。但只要去过神庙子,回来又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办法,他只得再次剥光了衣服,叫女人重头再抹粘滑的药膏。因而,振书不再如先前那样勤快地一天数次往返仙人庙了,而是改为三天两头地朝庙子里跑一趟。又不敢呆时间长了,打扫完庙子里的粉尘,或是领那些拜神的人捣鼓完神事后,立马关门上锁,躲瘟神一般地躲进村子里,再不敢频繁露头。
振书曾理直气壮地找到过凤儿,质问村里,是不是出面管管,再这样闹腾下去,恐怕杏花村早晚得叫石子场给吞没了。他的抗议,却一直无果而终。
其实,振书也就是受不过这样的罪,才在情急之下找凤儿的。静下来细细想想,茂响虽然在作孽,他同时也算是老李家的财神爷。为了儿女们的财路,为了李家今后的大发展,什么样的罪不能受哦。这么想来,对于凤儿的无能为力,振书还是勉强地忍耐接受了。
茂响的石子场,在给杏花村人带来不顺意的同时,也给村人带来了发大财挣大钱的机遇。一些精壮年汉子看到在石子场里干活来钱快,挣得也多,就想撇了果脯厂里那份清淡活计,到茂响这里寻活儿干。但是,茂响一律婉言谢绝了。
茂响是个硬汉子,曾经发过的誓言,是不会轻易收回的。他只用外乡人,都是从山外招来的廉价劳动力。只要干出了活儿,按活计发足了钱,一切就都跟他没关系了。省心,省力,更省了亲戚邻里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缠事。更为重要的是,茂响在有意实施报复。他要让杏花村人眼里钻出馋虫来,心里憋出癔病来,老老实实地拜服在自己脚下,狠狠地出出当年吞咽下的那些恶气。
这样“独”的举动,当然遭到了绝大多数村人的反对,并激起了无端地恼怒和愤慨。但是,现今儿的茂响,已不再是先前那个被人打骂被人讥笑被人任意宰割的茂响了。他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