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坦克碾进奉天古城的时候,第七旅少将旅长王文胜在旅部的办公室里,用自己的手枪饮弹成仁,金黄色的弹头带着滚烫的热血从太阳穴喷薄而出,染红了桌上的青天白日。最后的二十名警卫营士兵为了保护旅座的遗体,肩并肩手挽手的挺立在旅部门前,齐声高唱毅卿亲笔填词的《奉军军歌》:
男儿励志铁石固,事业足千古,古今中外朱贤杰,谁非我齐伍。覆栽也天地,生育也父母,锦绣旗帜日月光,名勒丰碑石兽负。回首当初,尽是一般龙虎,淮阴留侯帝皇师,辱跨下,拾草履,孔明将相才,茅庐遮风雨,纵那赫赫郭汾阳,堂堂岳忠武,彼丈夫我丈夫,快将步后尘……
在这苍凉而壮烈、嘶哑而慷慨的歌声里,在日军坦克机枪的疯狂扫射声中,二十个年轻的生命被坦克的履带碾进了他们深爱的这片土地……
毅卿看着伏地哽咽的龙云,没有流一滴眼泪。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为了顾长钧的死而抱着父亲大腿痛哭的小三儿了,他满面沉肃的拍着龙云的肩膀,“电请南京,望军委会准许我们出关反击日军!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龙云站起身来,一脸泪痕的敬了个军礼,声音重若千钧,“如获批准,职愿为先锋!”
毅卿会意的点点头,“还是先发请战书吧!”
南京,总理官邸。
钟子麟又一次摸了老虎须子。
自从英美的调停成功迫使日本从济南退兵后,江季正便对欧美强国的态度十分仰仗,再加上德国顾问对中央军的整编训练才刚刚开了个头,国库也仅仅只是扭亏为盈,用江季正的话说,中国就如一头勉强吃饱肚子的瘦牛,如何对抗如猛虎下山的精锐关东军?
借着在东洋留学的经历,江季正面对一屋子的大小要员现身说法,谆谆善诱,“我在日本呆过六年,对他们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日本自明治维新以后,在政治、经济上推行改革,收效明显,他们的钢铁数量和质量已名列世界前茅,军队的数量和质量亦同样。他们的天皇政府管不住军人,军人做梦都想打仗升官,以显示自己的才气。关东军是日军之精锐,他们一个关东军士兵能打败我们十个甚至上百个普通士兵。我可以断定,常毅卿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东北军的任何抵抗都是无效的,甚至在当前的形势下,举全国之武力都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最妥当的办法,是发电报向国际联盟求援,同时请求美国政府行使九国公约,制止日本扩张政策。”
在场的一些军官脸上现出不自然的表情,但却没有人站出来说一个“不”字。
江季正显然对这种沉默很满意,他接着强调,“诸位,时不利我啊!我们现在只能以静观动,要保持高度的耐心,等待国联做出公正裁决。现在必须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忍痛含悲,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联公理之判断。”
满场寂静,江季正正想说几句结束语总结一下,只听冬的一声,一个挺拔的身影拍案而起。江季正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就任警备总队参谋长的钟子麟!
“校长!有些话我不吐不快!”钟子麟直直的盯着江季正。而他的老上司于辞修和新上司段天佑已经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但说无妨!今天让大家来,就是集思广益嘛!”江季正尽管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必定是“有妨”的,却依然摆出了领袖的民主大度之风。
“关于国家民族大义,属下已在济南惨案时面呈过校长,今天便不重复了。校长斥责属下当时的想法过于幼稚,后经诚心反思,修身自省,看法倒与当初不同。”钟子麟看见江季正的面色似有舒缓之意,顿了顿道,“奉天一事,属下有两点看法想与校长及在座各位同仁商榷。第一,校长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之态度,无非是想牺牲局部利益以求我方的发展壮大,不过属下有一事存疑,日军向来狡诈诡谲,不讲信用,恐怕很难像古时两军对阵般等我方排兵布阵以做磊落之战。第二,当年常毅卿将军放弃当东北王,毅然易帜拥护中央,应该不会想把自己的祖宗庐墓当做缓兵诱饵白白送入日本豺狼口中。回想北伐时,失尽民心的临时政府尚且能保住五色旗在东北不倒,如今咱们的新政府反而连地盘都守不住。这不光政府面子上难看,更要寒了四十万东北将士的心啊!”
于辞修正襟危坐,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了委员长一眼,段天佑却已经难堪的摸着自己的脑门:钟子麟这个直肚白肠的刺儿头,说话怎么总是一根肠子通到屁股眼儿?
江季正面无表情,甚至还在微笑,但段天佑明白,这微笑绝对是假的,是不带任何感情意义的。
屋里正沉寂,薛培民却开腔了,“子麟兄,委员长的高瞻远瞩已经和大家解释的很清楚了,我们都能理解也都坚决支持领袖的决定,兄台若是有不明之处,不如会下再向校长讨教,不要因为你一个人的领悟力而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培民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钟子麟急眼了,“纵虎不除,终成大患!我就不信在座的各位心中全无疑虑全无意见!”
江季正的眼皮动了一下,扫了一圈众人的脸色,最后落在自己的侄女婿段天佑脸上,“天佑,你有何高见啊?”
天天围在中国的权力核心周围,段天佑这几年自然也不是白混的,他心无芥蒂的一笑,如同死水般的会议室里漏进了一缕阳光,“其实子麟兄的看法和委员长也是一致的,如果说略有不同,那也只是时间和方式问题。委员长以时间换取实力的决策,是站在领袖高度的高瞻远瞩;而子麟兄一腔热血的迎战之心,作为一名军人的立场也无可厚非。依我看,既然关东军这只老虎已经出山,应对的方法无非三种。”
说到这里,段天佑顿了一下,见众人都表现出颇有兴趣的样子,才提高了音量,“一种方法是积极迎战,主动迎战,但正如委员长所说,以卵击石难有胜算;另一种是保存实力,完全不抵抗,用东三省拖住关东军以求自我壮大,但此方法易引起全国民众的愤怒;第三种,便是不冷不热的抵抗,不主动出战,不投降求和,也不和平撤退,要的是一个态度。”
段天佑的眼光投向江季正,“不过东北军将士守土心切,此战又关系到他们的故乡父老,要不冷不热实在难以执行。依职下愚见,不如调两个中央军赴山海关作战,以平民心。”
江季正满意的点头道,“天佑的建议甚好,不过,调中央军北上一事就算了,令东北军佯作抵抗便是。”
段天佑狠狠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腿:他娘的,功亏一篑!
不战,不和,不撤的战略实在是有极大的回旋余地,如果中央军北上,那毅卿可以随便找个由头把主动出战的责任推在委员长的嫡系身上,大张旗鼓的借救袍泽之名,行抵抗之实。可是现在这么一来,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烧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却被委员长抢过去扔到了毅卿怀里。他不禁在心里暗骂:这个江老狐狸,真是狡猾到了极点!
钟子麟在警备总队参谋长的位置上还没坐热乎,又被江季正一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