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女声响起:“都是‘圣玛丽号’的客人,凭什么不让我们下船!”
他寻声望去,只见头等舱的门口,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正从士兵包围的空隙中探出头来,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不满的盯着他看。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慢慢走到那个女学生面前,把脸俯向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女学生看着他逼近的脸,似有一刻迟疑,不过马上又恢复了不满的神情,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刚才说,都是‘圣玛丽号’的客人,凭什么不让我们下船!”
他扬扬眉毛,凭他以往的经验,只要年轻女子被他这么微笑着逼近,大都会因羞怯而紧张。而这个女学生居然敢毫不躲闪的直视他的眼睛,看来是个见过世面的。
他盯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厚重的力度,犹如滚落了一地钢珠:“就凭……我是常毅卿!”
“常将军,好威风啊!”女学生一挑眉梢,竟带着几丝轻蔑,“中国有你这样的军人,真是令四万万同胞蒙羞!”
他脸上的笑意退去,女学生的这句话,伤到了他军人的尊严,于是正色道:“四万万同胞我管不了,我只知道东北三千万百姓能吃饱穿暖,至少,不比全国任何地方差!你这样说话,我还能让你活着站在甲板上,对你已经很客气了,别不识抬举!”
“军阀习气!”女学生哼了一声。
“我常毅卿,就是如假包换的军阀。”他眯起眼睛,“没有军阀习气,还算是军阀吗?”
女学生甩过头,不再看他:“你们这些军阀,实在是中华振兴的绊脚石!”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勃朗宁,想吓唬吓唬她,“你就不怕我一枪毙了你?”
女学生回头,看了一眼他掏出一半的枪,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勃朗宁1903,口径9毫米。”
他微微有些吃惊,只听她继续说:“我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下船,凭什么说要枪毙我?”她停顿了一下,“我一不是你的属下,二不是你东北的子民。我是美国国立大学的在籍学生,你要枪毙我,请向美国驻华大使馆说明理由。”
他正要说话,见弟弟述卿过来了,便暂时不理会这个难缠的女孩子,赶紧迎上前。
六年不见,弟弟长高了,也黑了,原本肉嘟嘟的娃娃脸塑出了男子汉的刚毅线条。他欣喜的看着久违的弟弟,述卿是他唯一的同胞兄弟,生母卢氏去世的时候,他只有十岁,而述卿只有五岁。大帅府的八位姨母,各房的兄弟姐妹,争宠的心思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没有了生母的庇佑,他们兄弟俩也是看尽了他人眼色,尝遍了世情冷暖。他憋着一股劲,终于在兄弟中间脱颖而出,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长兄如父,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述卿学成归国,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哥!”述卿虽然笑着,眼里却闪着泪花,“都六年没见了!”
毅卿禁不住眼底发酸:“是六年零八十九天。”
“哥!”述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上前一把抱住毅卿,“你是数着日子盼我回来的吗?”
毅卿拿手轻轻拍着弟弟的背,又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的弟弟长得白净文秀,像个小女娃,最容易被各房的兄弟们欺负。为了弟弟,他没少和其他兄弟打架。赢的时候,他就牵着弟弟的小手回屋;有时输的很惨,弟弟就会眼泪汪汪的扑进满身是伤的他怀里,呜呜的哭,他只有忍着疼,用手拍着弟弟的背,哄他:“述卿不哭。”
“述卿不哭。”他下意识的说出这一句,述卿的身子一振,慢慢抬起头,瞳人在两汪泪水的包裹下晶莹黑亮。
毅卿笑着摇头,“哥哥糊涂了,你已经是十八岁的男子汉了,哥哥竟然还拿小时候的话哄你。”
述卿一眨眼,两包泪水夺眶而出:“哥,小时候你为了我,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委屈。以后述卿要保护哥哥,任何人要是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就和他势不两立!”
“好了好了……”毅卿帮弟弟擦去脸上的泪痕,这个小卿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他拍拍弟弟的肩膀,“走吧,哥哥给你准备了一场隆重的接风宴!”
述卿这才留意到甲板上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而旅客们正无奈的被堵在各个舱口。
“哥,这是……”述卿睁大了眼睛,一脸迷惑。
毅卿轻松一笑:“没什么,哥哥请他们给你让个道。”
“哥,这不好吧……”述卿的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