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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不声不响人的烟草(第1页)

聋哑女尸体的挖掘与第二次安葬,在蒙特普西奥引发了一场地震。从此在公墓外面有一堆翻土形成的小丘,瞒不过谁的眼睛,就像在村镇的面孔上长出了一只难看的疣。蒙特普西奥村民害怕这件事暴露出来。害怕这消息一传开去,整个区的人都会指着他们骂。他们担心有人会说蒙特普西奥的死者得不到应有的埋葬。在蒙特普西奥,公墓的地面像农田那样翻动过。这座荒冢另处一侧,倒像个永远的谴责。唐卡洛怒气难消。他到处乱骂。他说到有人亵渎墓穴。对他来说,斯科塔家人胆大妄为。掘坟盗尸是无信仰的人所作所为。他从不相信意大利竟还存在这样的野蛮人。

有一个夜里,他按捺不住,竟走到那堆土丘前,把斯科塔兄妹插在上面的木十字架拔掉,盛怒下一个手势把它折了。坟墓就这个样过了几天。然后十字架又出现了。神父准备进行第二次讨伐,但是每次他拔了十字架又会出现。唐尔洛以为他是跟斯科塔在斗法,他错了,他这是跟整个村庄在交手。每天,一些不留名的人看到这座没有墓碑没有坟台的荒冢心里反感,就放上一个木十字架。经过几星期的捉迷藏,一个村民代表团来找唐卡洛,企图让他改变主意。他们要求他举行一次仪式,同意让聋哑女回到坟地。有人还建议免得这个可怜的女人再一次曝尸,索性公墓拆墙重建,把弃绝者的坟围在里面。唐卡洛根本听不进去。他对村民的轻视程度只是有增无减。他变得急躁易怒,动辄大发雷霆。

从这时起,博佐尼神父受到蒙特普西奥全体村民的憎恨。村民都先后发誓,只要这个“北方蠢神父”在那里主持仪式,他们再也不踏进教堂一步。斯科塔兄妹前来要求什么,村民们都拭目以待。当他们获知聋哑女的死讯,立刻想到的是她的葬礼将会和洛可的一样风光。唐卡洛的决定激起公愤。这位外来的神父,擅自改变村里不可更改的规矩,把自己当成谁了?妇女们在市场上说到唐卡洛,都称为是“新来的”,这个新来的人的决定在他们看来是对他们热爱的唐乔尔乔的一种侮辱。为这件事没有人能够原谅他。“新来的”蔑视习俗民情。他不知从哪儿来这里作福作威。斯科塔家受到了侮辱。通过他们,受侮辱的是全村人。没有人见过这么一场葬礼。这个人虽说是神父,却什么都不知尊重,蒙特普西奥不要他。但是产生这种激烈的控诉行为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就是害怕。从前对洛可·斯科塔·马斯卡尔松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除。唐卡洛对他的妻子草草埋葬,会给全村招来洛可的愤怒。大家还记得他生前的种种罪恶,想到他死后也可能为非作歹就会发抖。不用说,蒙特普西奥就要遭殃了。地震。或者大旱灾。洛可·斯科塔·马斯卡尔松的气息已经飘荡在空中。在傍晚刮起的热风中大家可以感到。

蒙特普西奥与斯科塔一家保持的关系,掺杂着轻蔑、骄傲与恐惧。平时,镇上人都不关心卡尔梅拉、多梅尼科和朱塞佩。这只不过是三个挨饿的人,强盗的子女。但是一旦有人试图动一动他们一根毫毛或者污辱野蛮人洛可的身后名誉,就会激起村民心中一股母爱去保护他们,就像母狼保护它的狼仔。“斯科塔兄妹是无赖,但是他们是我们村里的人。”这是大多数蒙特普西奥人的想法。后来,他们去了纽约。这件事给他们带上一种神圣的色彩,使他们在大多数的村民眼里成为不可攻击的人。

几天之内,教堂里无人光顾。没有人参加弥撒。在路上也没有人对唐卡洛打招呼。大家给他按上一个新绰号,这无异于一份死亡判决书:“米兰人”。蒙特普西奥又回复到祖先信奉异教的时代。他们避开教会举行形形色色的仪式。在山岗上跳塔兰泰拉舞。渔民崇拜鱼头偶像,这是当地乡土神灵与水精的混合物。冬天,老妇人在屋子深处叫死人说话。屡屡有人在被认为有鬼附身的老实人身上除魔驱邪。有些人家的门前发现死动物。反抗正在酝酿。

这样过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快近中午,蒙特普西奥出现不寻常的骚动。有一条流言散布开来,人人听了大惊失色。说的时候都压低了声音,老妇人画十字,每个人都在说那天早晨发生了大事。博佐尼神父死了。这还不是最糟的,他死得很离奇,碍于羞耻不好说出口。有好几小时大家也听不到更多情况。然后,随着白天过去,太阳把房屋正面晒热,流言的内容也确定了下来。唐卡洛被人发现在离蒙特普西奥有一日路程的山岗上,身上一丝不挂,舌头像条小牛那样拖出来。这怎么可能呢?唐卡洛单独一个人到离自己的教区那么远的山岗去做什么?这些问题,在喝周日咖啡时,男男女女三五成群,都在问了又问。还有更不得了的事。将近十一点钟,有人听说博佐尼神父的尸体被太阳的火晒焦了。全身都焦,即使面孔也是,虽然大家发现他的尸首时面孔是冲着泥地的。必须说有一点很明显,他在死前是赤身裸体的。他这样在太阳底下走了几小时,直至皮肤起泡,两脚出血,然后死于脱力与脱水。最主要的神秘依然令人难解:他为什么烈阳时刻要这样子单独一人在山岗上走呢?这个问题在蒙特普西奥被人津津乐道了好几年。但是在那天,为了至少暂时得出一个结论,大家就说显然是孤独引起他发疯,他一定是一天早晨起身后,神经错乱中决心不论用什么方法也要离开他那么憎恨的村子。而太阳则把他击倒了。但是对于一位宗教人士遭罹这种离奇的死亡,以及这种不雅观的裸尸,更增加村民的反感,肯定这个唐卡洛不是个东西。

拉法埃莱听到消息,脸色发青。他再三向人打听情况,不想离开那个广场,那里大家的议论无休无止,就像在小街上旋转的风。他要知道更多细节,了解详情,要肯定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听了这条消息样子非常沮丧,熟悉他的人都感到意外。他是斯科塔家的人,神父离开人世他应该兴高采烈才是。拉法埃莱在露天咖啡座停留了好久就是不离开。后来当他了解了事实,当他对神父的死讯不再心存怀疑,他在地上啐口水,喃喃地说:“这个王八蛋就是要我跟他一起死。”

前一天,这两个人在山岗上狭路相逢。拉法埃莱从海边回来。唐卡洛一个人在散步。在当地的小径上踯躅是他唯一的消遣。村子对他实施的隔离政策,起初让他大光其火,接下来几周陷入昏昏沉沉的孤寂。他的神志模糊了。那么孤立使他在精神上难以支撑。留在村子里成为真正的苦难。只有在野外散步时才得到片刻的安宁。

这是拉法埃莱首先开的口。他相信抓住这个机会有可能进行一次最后的谈判。

“唐卡洛,”他说,“您伤害了我们。现在是您回心转意的时候了。”

“你们是一群白痴,”神父以吼叫作为回答,“天主看到你们,他会来惩罚你们的。”

拉法埃莱心头火起,但是还是控制自己,继续说。

“您恨我们。好吧。但是您惩罚的那位妇女跟这些事没有关系。聋哑女有权利被葬在公墓里。”

“在你们把她挖出来以前她就是葬在那里的。这个罪女养出这一帮没信仰的人,才遭到了这样的报应。”

拉法埃莱脸色变青,他觉得就是山岗也向他暗示必须报复这样的侮辱。

“您不配您这身衣服,博佐尼。您听到我说的了吗?您是个披了黑长袍的耗子。剥下这身衣服,剥下来,不然我把您宰了。”

他像条恶狗似的朝神父扑去。他抓住他的衣领,愤怒地一把扯下他的黑袍子。神父这下没有料到。他手足无措,气都透不过来。拉法埃莱不放手。他像个白痴似的嗥叫:“脱光,臭尸,脱光!”他一边用拳头擂他,一边用力撕碎神父的长袍。

只有把博佐尼神父的衣服全部剥下后他才平静下来。唐卡洛不作反抗了。他像个孩子那么哭泣,两只肥胖的手遮住前胸。他念祈祷,仿佛他面对的是一群异教徒。拉法埃莱带着恶毒的报复心情大叫:“您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走吧。您没有权利穿这样的衣服。我若再看到您穿上,看我不杀了您,听见了吗?”

唐卡洛没有回答。他哭着走远后消失了。他没有再回来。这幕情景使他神思恍惚而没能恢复。他在山岗里游荡,像个迷路的孩子。也顾不得疲劳与阳光。他游荡了很久之后,力气耗尽,倒在这块他那么痛恨的南方土地上。

拉法埃莱在他痛殴神父的地方待了一会儿。他没有动,等待怒气消下来,恢复理智,这样可以回到村里时脸上若无其事。在他的脚下放着神父的破衣。他目不转睛看着它。一缕阳光照着他眨了一下眼睛。阳光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不加思索地俯下身,拣起了一只金表。如果他在这时走了,很可能他会厌恶地把表远远扔掉,但是他没有动。他觉得他还没有把事情做完。他又俯下身,慢慢地,细心地,拣起那件撕破的法衣,搜索衣上的口袋。他掏空了唐博佐尼的钱包,把它留在离小道稍远的地方,像个空的骨架子那样打开着。他手里抓了那把钞票和那只金表,脸上带了一种丑陋的痴笑。

“这个王八蛋就是要我跟他一起死。”拉法埃莱刚才才明白这场争吵导致了死亡,即使再三对自己说他没有杀过人,也感到这人之死会永远压在他的良心上。他又看到神父一丝不挂,哭得像个孩子,在山岗上走远,像个被判处放逐的可怜虫。“这下子我被害了,”他想,“被这个不值一提的混蛋害了。”

将近中午,博佐尼神父的尸体放在驴背上驮回蒙特普西奥。尸体上盖了一块毯子。这不是为了不让苍蝇叮尸体,而是免得女人和孩子看了神父赤裸裸的身子害怕。

一到蒙特普西奥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事情。驴子的主人原是个沉默寡言的农民,把尸体卸下放在教堂前面,然后高声宣称他已尽了职责,回自己的地里去了。尸体就留在那边,卷在一块毯子里,泥渍斑斑。大家都瞧着它。没有人动。蒙特普西奥人还记恨在心。没有人愿意埋葬他。没有人准备参加葬礼或者送殡。再说谁来主持弥撒?圣乔贡多神父调到了巴里。等他赶回来这个时间,唐卡洛的尸体早就腐烂了。过了一段时间,骄阳似火,晒得人无精打采。大家都承认再让这个米兰人的尸体暴晒下去,不久就会像一堆烂肉发臭。这不是在给他一次报复的良机吗。毒化蒙特普西奥的空气,岂不是散播疾病。不,必须把他埋葬。不是为了雅观和慈悲,而是肯定做到不让尸体害人。大家同意在公墓后面挖一个坑。在围墙的外面。由抽签决定选派四个人。他们不做圣事就把它扔进了土里,在一片静默中,唐卡洛就像个无信仰的人被埋葬了,在毒日头照射下,没有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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