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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1页)

起风了。天空摇摇欲坠,任何一颗星辰都随时可能自我们眼中失落。是谁说的?“那满天的星星,就像你衣服的扣子,不管多么结实,早晚有一天,它们会一颗一颗掉下来”。幻灭之神敲打着夜的帷幕。那一小团黑,在青光中渐渐鼓起。所有的一切,好像已被长安城里那脖子上套着铁链的女人,用筷子一小块一小块夹入嘴中。通过X光的照射,我们可以看到这些东西是如何被胃酸溶解,形成粪便,最后在括约肌的作用下被排出体内。人消失了。绝对变成相对,整体成了碎片,所有我们曾自以为是的深度在这茫然的时刻皆被夜色抹去厚度,成了一张比纸还要薄的平面。

我在这张平面上蠕动,那个孩子也在这个平面上蠕动。在他的手下,出现了一座我原来从不见过的城堡:

大门口的两根柱子,一根短粗矮胖,另一根细长滑稽。墙壁上开着许多不成比例的小方窗,有的像眼睛,有的像葵花,有的像被晒干的鱼。窗户之间装饰着形状各异的碎玻璃片。这是一种各种建筑风格的大杂烩,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风格。我的视线落在这个城堡的顶部。上面竖着根小旗,小旗上绑着一个避孕套。这个大脑袋的孩子吸吸鼻子,手里撸出一把鼻涕,解开裤子,对着越来越小的月光,掏出蚕蛹大的那玩意儿,开始撒尿,嘴里嘘嘘地叫。我笑起来。革命不仅仅是动刀拿枪,还是请客吃饭,或者男下女上。很后现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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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十二(1)

一九六七年,学校停课闹起革命。“*主义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革命的号角吹得动地山摇。时间翻过一页,真正属于红卫兵小将的时代到来了。

八月五日,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在《人民日报》发表。大字报自此铺天盖地,人人都写大字报,上至白发老者,下至黄口小童,其内容蔚为大观,堪称世界文明史上的奇迹,有妻子揭发丈夫的,有儿子批斗父亲的,有控诉隔壁老头拉屎时唱《东方红》的,有状告对门邻居十年前借了一块钱不还的。商店里的红纸墨水一时荡然无存,某中学的红卫兵小将们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在光天化日下勒令售货员打开库房的门,把为数不多的几卷红纸席卷而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街头成了红海洋。斗志昂扬的人们,在左胳膊上套起红袖章,高举红旗,冲进一扇扇大门,揪出隐藏在人民内部的牛鬼蛇神,扭转其双臂,往那个颓然垂落的头颅上戴上一顶高帽,然后敲锣打鼓,沿街纵声欢呼。牛鬼蛇神毕竟是少数。而各种组织像那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就遍布县城的每个角落,连我家的那个大院里的几个小脚老太太也搞了一个战斗队,嚷着要把某个走资派押来批斗。

“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我的女班主任被学生从那几间平房里揪出,剪了阴阳头,被墨涂黑脸,环操场爬行。还罚跪。大热天,头上顶着一盆水。若水倾覆了,就有人抓住她的头发扇光,皮带没头没脑地抽下。抽的还格外阴险,专抽胸乳。也许女性更了解女人的弱点在哪,尽管手拿皮带的人还是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孩儿。是于萍。一夜之间,她成了红小兵的头。不再系红领巾。扎两条小辫子。胸口挂了个毛主席像章。腰间勒了一根三指宽的军用皮带。左胳膊上套一个红袖章。她父亲是革命干部,这是最高的阶级出身,这意味着她先天性地拥有惩罚一切的权力。女班主任无法理解,晚上回家,上吊了。她的儿子,那个已年满五岁有点弱智的儿子,在门口喊“姆妈……绳……”,见没人理会,拿剪刀,架起楼梯,试图剪断勒在妈妈脖子上的麻绳,梯子翻了,剪刀插入心口,也死了。

六七年死的人真多。街头不时会出现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上面落满苍蝇。再也没人去抓苍蝇了。用毛主席思想武装起来的那些中学里的红卫兵已经不满足校园这个战场,挥舞皮带、棍棒冲向全社会。

人,真是凶残的怪物。至今想来,我都不敢相信在那个荒唐的年代,这些十来岁大的孩子竟然能想出那么多的能让来俊臣之类的酷吏也自惭不如的折磨人的法子。坐喷气式飞机之类的人身虐待不必多提,那太一般,不新鲜。我说几个不大见之于报刊文章的。一是把老鼠(又或者是猫和鸡)放进人的裤裆里,裤裆下方用绳扎紧;二是用老虎钳拔指甲,再用烧红的针把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头钉在木板上;三是把人打得遍体鳞伤,再往他身上涂蜂蜜,放在午后的太阳底下暴晒,不一会儿,这人身上爬满蚂蚁;四是用木槌锤睾丸,以求让这些“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断子绝孙。一个中年妇女,因为嘴硬,顶撞了来抄家“破四旧”的红卫兵,被一个眉目嫣然的女红卫兵当众扒下裤子。女红卫兵拎起长嘴铁皮壶,把壶嘴塞进女人的*,往里面灌进半壶开水。天可见谅。这位不幸的妇女现在还活着,大家叫她清婆婆。这位眉目嫣然的女红卫兵在不久后的武斗中被人用刀剁成肉酱。死之前,受到非常残忍的虐待。她的肉,还被煮熟,摆到她母亲的面前,那位可怜的老母亲被要求把这堆“反革命”的肉咽到肚里去。就不说这些事吧,免得污了我们的汉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人间世 十二(2)

我也参加了红小兵。因为去过北京,虽未真正成行,也有几分炫耀的资本。这年记得最清楚的是倒并非轰轰烈烈让人目不暇接的批斗、抄家、*、破四旧等活动,而是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的对话。两个小男孩,一个大门牙,一个光脑袋,躲在废品站后面的围墙下一边玩一种“三面红旗打到台湾”的游戏,一边聊天。

大门牙说,“你知道江青是谁吗?”

光脑袋说,“老人家的老婆。”

大门牙说,“你说他们在床上要不要做那事?”

光脑袋不解,撸一把鼻涕,说,“做啥事?”

大门牙立刻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嘴里哼哼唧唧,再爬起来说道,“就瘦猴他爸妈做的那事。”

光脑袋哦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脸上又露出困惑的表情。

大门牙拍拍他的头说,“我再问你,你说老人家要不要吃饭。”

这一次,光脑袋回答得很快,“要!”

大门牙又说,“那老人家要不要拉屎?”

我并没有马上意识到大门牙是在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我只是反反复复地想,老人家到底拉不拉屎?若只吃不拉,屎到哪里去了?若也吃也拉,那老人家是不是也要揩屁股?老人家拉的屎是臭的吗?这些魔鬼问题一下子塞满我的脑袋。我撑不住,从墙头掉下来。他们看了一眼戴红袖章的我,发一声喊,撒丫子跑远了。我想去追,又想过大门牙刚才躺在地上时的滑稽动作,肠子打起结。我没法让自己不笑。我想起继父身上茂盛的汗毛,想起自己藏在母亲被子里的那只青蛙,想起我一岁的弟弟李国泰。我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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