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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疲惫的旅人牵着来到檌城,他需要一杯水。没有人理会他。街道两边是宛若人体的头、手、躯干、足的建筑物,它们随着日升夜落不断扭曲变形,用一个个匪夷所思如同梦魇的场景,阐述着“檌城人”这种生物内心最深刻的绝望。檌城人的脸庞像是受过酷刑一般,线条扭曲,额头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滑稽、荒谬与愚蠢。这“滑稽、荒谬与愚蠢”并非无害,只是惹人发笑的。他们有着动物鬃毛般凶恶的头发、铁钉状冷酷的手脚指、被*或疯狂折磨成畸形的躯干,以及极度空虚的双眼。哪怕是被他们看上一眼,那也是可怕的,就仿佛被恶狗咬了一口。但老实说,他们又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如被随意摆布的木偶,被随时取代的螺丝钉,被随便抛弃的垃圾,更糟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是在被谁摆布,被谁取代,被谁抛弃。这让他们的日常行为令人费解——时刻不忘羞辱别人,也不忘羞辱自己,甚至把“烦琐无趣的公文、添加了三聚氰胺的毒奶粉、冗长沉闷的新闻报道、拙劣的谎言、用苏丹红造了咸鸭蛋、矫情与恶俗”等当成了生命的全部。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人间世 七(2)

万物如同被棱镜分解的光,如涡流、被鞭子抽赶的马、腐烂的鱼块。

旅人捡起地上一个失去双臂的女体雕塑。她怀孕的腹部是一个装满液体的陶瓷器皿,乳房是两个涂黑油漆的小玻璃罐,左脚是削圆的木头,右脚是根废锌铁管,恐怖狰狞的面容由橡皮泥捏成,还鼓起着蚯蚓一样的青筋……它是混乱的,恶毒的,与事物的本质毫无关系的。它没有逻辑,没有道德,乃至没有真理。但,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真正令旅人诧异的是,在雕塑菱形身体的背部,有一行风格迥异的工楷小字:

熵,一个源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的词汇。因为它,所有曾撼动人心的影像与文字,都不可避免地沦为陈词滥调。这过程不可逆,仿佛熵增。“世界是一盆大火,万物焚身于其中。”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趋向极端,趋向对抗,而最终的结果是:热寂。或者说审判日。

“如果说檌城是恶的集合,还不如说它是熵,是混乱和无序的度量。可这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它不是空洞的,不是教条、乏味与死气沉沉的总和。”旅人皱起眉头,舔了舔干渴的唇,还是没抛下这个让他甚感不安的雕塑,揣入怀中,准备离开。一把生锈的匕首突然自暗处暴起,捅入他腹中,并在其中转了两转。

河水有着豹子皮毛一样的花纹,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漩涡在这些花纹里滚动。我在水的里面怅然望着,望着鱼的嘴、水草、泥迹斑斑的螺旋管道……那些莫名其妙的瞬息即逝的片断,以及蓦然出现在某个片段里的娅。

娅的美貌异乎寻常,嘴唇是珊瑚色的,睫毛好像矢车*瓣,洁白如银的身子随时随刻散发着玫瑰和百合花的芬芳。夕阳映在水中,燕子低飞过桥头。娅低低地说:“告诉我,你会永远记住那只燕子吗?不是随便什么燕子,不是那儿的那些燕子,而是迅速飞过的那只燕子?”

桥栏上立着一个少年。他们都热泪盈眶。那少年腰间挂着羯鼓。少年披散着头发,手指在鼓面轻叩,身体还做出各种动作,突然接连几个空翻,从这个桥栏上的汉白玉狮子头顶,跃至另一只狮子头顶,双腿一飞,稳稳地骑在那只绕着石桥飞来飞去的燕子背上。少年笑着说,“当然。”伸手便把娅托上了急速飞翔的燕子。他们一起热泪盈眶。然后,他们的脸庞突然如洇在水里的纸,在石桥下梦一样消失了。

世界在某一刻,仿佛一枚滚动的硬币突然静止下来,四周被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所笼罩。天上的阳光真好。好得一切都仿佛是不真实的。我在水中依次看见:被铭刻于青铜器上的寂静、死去之人的脸(向日葵一样灿烂)、到处泛滥的贫穷、蓝色的桥梁、水一样的旋律、刀、诅咒、爱人的手指、一只倒毙在溪流尽头的蓝虎、抹香鲸。抹香鲸庞大的身体上有一些奇怪的装饰着花纹的文字……这些文字意味着什么,它们是可以被理解的吗?“世界是时间与事件的排列。关于世界的叙述不计其数。”阳光在水面上叫了两声。我的眉毛跳了跳。

人间世 八(1)

时间像发亮的水流过。

六二年的肚皮不那么饿了。穿着补丁落补丁的破汗衫的孩子们又蹿回到大街上。北京搞了一个“七千人大会。”伟大领袖在会上做了自我批评。那时,毛主席的威信还没有*时那样高。我带领的一帮孩子与北门另一群孩子发生冲突。原因倒也简单,我一口咬定毛主席是不会犯错的,他老人家是天上的神,是到中国带领穷苦人民过好日子的。“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呼尔嗨哟……”我们排成方队,歌声嘹亮。另一帮孩子的头是县某机关党组书记的女儿,叫于萍。于萍说,毛主席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都会犯错误。于萍还捏着蹩脚的湖南腔,背起毛主席在“七千人大会”上的发言,“我们这几年工作中的缺点、错误,第一笔账,首先是中央负责,中央又是我首先负责。”

于萍骄傲地说道,你懂不懂,这是我爸说的。

这是对毛主席的亵渎啊!毛主席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这是造谣!这是诬蔑!这是恶毒的蒋特分子在攻击我们党,我们伟大的祖国!可惜那时还没有红小兵的提法,要不,我就是中国第一个红小兵。我的拳头飞出去。于萍奋起反击。我们所率领的部队捉对厮杀,兵对兵,将对将,卷起七十二路烟尘。我方人多,他们人少。他们陷入人民大海的汪洋战争中。他们仍不屈不挠。我成功地把于萍压在身下,用烂泥巴糊了她一嘴。她绝望地喊叫,拳头在我背上无力地捶打。不知为什么,我的小*硬了。不是一般硬,是非常硬。我都以为是于萍从裤兜里摸出棍子顶在我下面。

风吹起来的砂粒飘到眼睛里。我流下泪水,用手指去揉眼眶。太阳是一个烂掉的变了形的鸡蛋黄。街道两边贴满标语的低矮平房宛若一头头怪兽。在远处朝着我们指指点点挎着菜篮的大人的样子就跟木偶人差不多。这些原本熟悉的景象与其他孩子的叫喊在泪水里发生很古怪的变化。它们仿佛是逐渐远去的水流的声响。我突然感觉自己掉进了一片带有腥气的寂静,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以及被我骑在身下的女孩儿。然后,我想起去年那个阴冷的早晨,想起自己挂在明姨脖子上的那双破鞋。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发现于萍的两条细麻腿已被我分成一个大字。我觉得很羞耻,放开她。我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弯下腰,以免被伙伴们发现裤裆里可耻的变化。于萍爬起身,一腿踢来,蹬在我裆里。我正发怔,哪来得及避?睾丸吃了一脚,当场在地上打起滚,嘴里迸出可怕的惨叫。大家吓坏了,讪讪地互相松开手。青皮在旁边尖声叫道,于萍,你踢烂李国安的卵,你得嫁给他做老婆了。于萍哭了,撒腿飞奔,边跑边回头看,似乎是害怕我追上来把她弄去做老婆。她率领的部队顿作鸟兽散。我方大告全胜。我真没想到“老婆”这个词竟有这等威力,早知如此,哪用得着打,叫青皮这个狗头军师在阵前叉腰戟指说一声,你得做俺司令的老婆就万事大吉。

所谓“硬”,可能只是我的幻觉。我在成人后读过一点关于儿童性意识的书籍,里面论述了儿童的各种性行为,比如拥抱亲吻、抚摸生殖器、扮病人与医生检查身体、过家家、比赛谁尿得远等,但没有谁告诉我:一个八岁大的男孩究竟会不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

人间世 八(2)

我们对过去的回忆,包括那些看上去真实可信的细节,有多大程度上值得信赖?二零零五年一月,德国波恩大学的研究人员宣布,他们发现大脑中有一种“守门人”的功能,能对涌入大脑内的信息进行分类,即分成需要保留的和永远忘记的两类。而且,如果记忆同喜悦、恐惧或激动这些感觉结合起来,就会特别深刻。换句话说:我们总是记住我们想记住的,忘掉我们想忘掉的。

大脑不仅会自动过滤掉那些它认为毫无意义的信息,还会对所保留下的信息进行处理,进而演绎,以便让这些信息更吻合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的形象。这并不是我们故意要撒谎,而是因为我们相信那些留存于他们脑海里的影像确实是发生过的事。又或者说,谎言并不存在。人的谎言是构成时间之河的一种基本元素。鲁迅先生指出的“瞒和骗”并非是中国人独有的劣根性,而是整个人类的品性。今天未发生的事,明天要发生;你未遇上的事,他遇上了,这些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吗?况且历史本身固有着自己壮丽的不为人的意志所改变的行进秩序。不管是否有那么一群人试图“据事直书”再“予夺褒贬”,有些东西必然化作沉没之鱼,沦为虚构之物。

天空湛蓝。“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了,人们脸上又浮出精神抖擞的笑容。六三年,有一个名字震动中国大地,他的名字叫雷锋。“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我念书了。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成绩也不差,或许是看多了不花钱的小人书的原因,“人、手、足、口,山、水、田、土”等自然不在话下。我所着迷的是要当“学雷锋标兵”,不过,竞争太激烈,比起现在的考研还困难。一个班的学生有五十多名,只有一名标兵。我最大的对手就是于萍。

冤家路窄,这个黄毛丫头成了我的同学,特别爱劳动,能把教室里的玻璃擦得让苍蝇也滑了脚——事实上,没一只苍蝇胆敢飞入校园。无数双狂热的眼睛在虎视眈眈。上缴苍蝇的尸体也是“学雷锋活动”的内容之一。为此,我在上学路上也紧攥着一只自制的苍蝇拍,不走寻常路,专挑污水横流的小巷,哪里臭就往哪里奔。我母亲因为我在吃饭时突然放下碗,状若疯狂地去追杀苍蝇,吓得摔碎碗,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不谦虚地说,我抓苍蝇是努力的。成绩也卓有成效,每天能弄到几十只苍蝇。令我郁闷的是,于萍上缴的苍蝇尸体总是全班最多。活动进行到最高潮时,她仍然能每天抓来数以百计的死苍蝇,还不缺胳膊少腿,个个可以拿去当标本。我非常纳闷。难道于萍家专门孵苍蝇?我跟踪了她。

我真蠢。真的。我跟踪了整整一个星期都未发现于萍的秘密。我怎么也没想到于萍在女厕所里一蹲就是半个小时为的就是抓苍蝇。我还以为她便秘了。我蹲在女厕所外面,脚蹲麻了。我为什么就想不到进厕所抓苍蝇?可见我的智力是有问题的。或许这不能怨我。毕竟在厕所里抓苍蝇也有技术含量。因为轰轰烈烈的“学雷锋活动”,县里的几间公厕一天有十几趟人马来打扫。要逮苍蝇,必须翻过隔板,到后面的粪坑,还不能直接得拍子往苍蝇聚堆的地方拍,那样屎会溅一身。得用一个塑料袋,越大越好,把新鲜刚出炉的屎捡进去一砣,屏住气息,等苍蝇飞来。看火候差不多了,赶紧收口,打上结,装进书包,再拿回去浸在水里,淹死苍蝇,就大功告成了。当我在有心人的指点下,终于发现问题的要害所在,我出离愤怒了,马上跑回学校向老师检举了于萍同学的这种恶劣行径。老师奇怪了,说,厕所里的苍蝇就不是苍蝇?

我无话可说,立刻往厕所里蹿,脚跟都打在后脑勺上。那天,我忙到黄昏,逮到成百上千只苍蝇。我把它们装入塑料袋,骄傲地拎在手中,带回家,放在枕头旁边。我想老师明天会表扬我的。我都在梦里笑出声。第二天,我一大早去了学校。我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大声宣布:从今天起,“学雷锋活动”不抓苍蝇,改帮孤寡老人挑水劈柴,要让他们感受到雷锋就在身边。

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沮丧。我恨死于萍了。

说起打苍蝇,或许应该提一下五八年抓麻雀的事。那是孩子们盛大的节日。我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当时中央提出要开展“除四害、讲卫生”的爱国卫生运动。所谓“四害”,指的是麻雀、苍蝇、蚊子、老鼠。其中又以打麻雀、老鼠声势最为浩大。这是有原因的。毕竟苍蝇与蚊子不与老百姓嘴里抢食。我听大人讲,县里开大会,干部在大会上算账,说,一对麻雀,一年能孵出四十只小麻雀。一只麻雀一年要消耗四斤粮食。县里起码有一百万只麻雀,乖乖啷个咙,这得吃掉多少粮食?县里的干部最终也没给出一个具体数字,但无疑麻雀就是坏蛋,与蒋光头一样坏。当然要以人民战争的形式围而歼之。那是何等壮观的一场围剿啊!全县人民不分老幼妇弱,一起出动,敲锣打鼓,手执弹弓、竹竿,还拿鞭炮放在洋皮桶里炸。麻雀到哪,人就到哪,口号是“不让麻雀吃食、休息,使它无藏身之处,无立足之地,务必以疲劳战术,饿死它,活活累死它。”可惜那年我才四岁,要不我抓到的麻雀数量一定要比于萍抓到的苍蝇数量多。

人间世 九(1)

在水的极深处,藏着一面牛皮鼓。当它被敲响,夜色会像一只大得看不见形状的黑鸟突然收拢翅膀。天空还是黄澄澄的,公园外面的霓虹已在悄无声息地逐一亮起。它们把一杯杯摇晃的红酒倾入池塘中。原本寂静澄明的水化作一片潋滟。光影中的荷叶若沉默的智者,容颜悄然隐遁。我从水里抬起头。蜻蜓不见了,飞来两只麻雀,站着太湖石上啾啾鸣叫。在它们的对面,围墙之上,是一个曾无情驱赶了它们的稻草人模样的霓虹广告牌。那些在公园里游荡的人朝着门走去,脸庞渐渐模糊。

门,掩盖藏在它内部的事物,给人提供想象。偶尔,它打开自己,让想象成为现实,让我们理解现实与想象之间的差距。玻璃门不是门,它是窗户,是炫耀以及对忙碌的表达。门,这种隐蔽的内心,如光线般切开空间,切开人们的生活。门里是独享的秘密。门外是公众所需的阅读。或许可以说,墙是死的,门是活的;墙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障碍,门是一种包含障碍在内的灵活。事实上,从穴洞中进出的是动物,从门中走出的是文明。文明的发达程度即体现在这种灵活性上。

门,这种建筑形式,其本质是社会关系。但这种乏味的话语让我们厌倦。应该说门是一种神秘。开门和关门,饱含了人类所有的情感:愤怒、狂喜、忧伤、平静等。这种神秘还衍生出各种八卦消息。解放战争时期,华北野战军兵围太原。太原有二座城门,一曰“迎晖”、二曰“迎泽”。在阎锡山召开的高级军事会议上,有人献策:“晖”是日军,所以当年日军攻入太原;现在“迎泽”门要把毛“泽”东迎进太原。派人去拆了迎泽门,太原之围自然可解。

门,还可以是量词,是一门炮;是动词,如门皂、门吏;是生物学上的分类类群中的一个等级;是稽查、征税的关卡;是水路、陆路必经的出入口;是诀窍;是家族;是学术思想或宗教的派别;是帮派;是一种具有一个或多个输入端但只有一个输出端的开关电路系统;是中医理论里的经气循环出入处、针孔、境界等。

一个姑娘走进屠格涅夫笔下的《门》,迎接那不可知的命运;一个敲钟人把女孩抱进巴黎圣母院,向世界关上门;一位叫K的先生想进城堡,终不得其门以入;一个叫雷蓓卡的寡妇躲在《百年孤独》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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